孙家确实还有些田地在,县衙也有记录。桂娘在案子了结之后,听说孙大郎迟迟未给孙主簿操办丧事,便主动去找了王大娘,通过王大娘从县衙胥吏手里得了文书,做主将孙家原先的田地都卖了。
折了部分价,分别卖给从前交好的邻家,王大娘手里得的最多。
王大娘高兴地合不拢嘴,也颇为难为情,出言宽慰:“你家出了这档子事也是倒楣,我看你这样就很好,千万别被这些事困住了,以后好日子还长着呢。”
另一个同龄的邻家娘子倒是毫不顾忌地笑了两声,等人散的差不多了,邻家娘子才来桂娘身边,和她说:“我是真为你高兴,以后就是海阔天空了。可见菩萨也怜惜你。今后见面的日子就少了,你不用记挂我们这些旧友,我们都为你高兴。要是哪一日你回头来,我们也能给你凑个吃住的地方。”她说完,还与旁边的陆蔺道谢,谢陆蔺照拂桂娘。
几个人都是儿时一块儿耍玩的,长大后各有各的忙叨,生活疏远了,感情倒也还没散尽,一番话也很有几分真心实意。
桂娘站在桌边,桌上是装钱的箱子,手就压在箱盖子上。她听了话,不说好也不说坏,只是笑笑:“我是不信神佛那一套的,人的日子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以后我也是照旧过,你也是,要过得好啊。”
陆家在孙家烧焦的小院隔壁的院子已经重新修整出来,陆家本就预备着离开,这里也就不打算再用了。桂娘借了地方,再给孙主簿从前的旧识同僚以及孙家的亲眷都报了信。就在这儿给孙主簿以及孙二郎操办了丧事,顺带给阿绿备下棺材葬了。
葬礼办得不大,礼金也不多。人走茶凉是常事,更何况孙主簿死的这样不光彩。族老进门就摇头,问起孙大郎的所在。
桂娘神色淡淡的,先说了老仆李氏的去向:“老小二人本是跟着大兄的,当初我就叫他们敦促大兄给阿耶操办丧事,结果一连半个月也没消息,特意托人打听才知道两人最近投了别的门路。至于大兄,和冯家那边退了婚事后就有些不乐,迟迟未办丧事,我只好代劳了。”
族老勃然大怒,怒斥李氏背主恶行,也恨孙大郎无用没有半点担当。说来说去,族老到底不能完全放下孙大郎:“他的学业到底要继续下去,改日我去找他说道说道。再有就是桂娘你的将来,你也到年龄了……”
桂娘道:“族老不必为我操心,我是打定主意要跟着钱大医学出个二三来,族中能扶持起大兄来,料想阿耶在天之灵也能安心。吴家、冯家两处我都去过了,很不必耽误她人青春年华,平白生出怨怼来。”
族老连连点头:“很是,人活一世,起落总是常事,你也是、大郎也是,将来还会有自己的缘分。”
丧礼办完,桂娘将礼金收拾齐整,留出将来回礼的部分当着众人的面交在族老手里,托她将来回礼。
再将剩下的银钱分出大半,用来修整林秀、赵二的墓地,最后就留了三吊钱,桂娘一分不留,叫人拿着去请孙大郎来和自己一起送葬。
今时不同往日,孙主簿墓穴选址比起赵二还要差些,桂娘宁肯叫来宾吃的好些,也不叫孙主簿死得距离林秀太近。
对此,有些人讨论:“怎么夫妻不同葬?”
另有人悄声回答:“你还没听说么?”
“听说什么?”
“老孙活着的时候不再娶,就是前头那个做下的事,哪里能葬一起,地下还不得打架啊?”
这话奇怪,给人听迷糊了:“就是感情好,不续娶,才更要合葬啊。”
“你怎么还没听明白,”说话那人急了,“仵作查了尸身,说老孙尸体少了那玩意,他家老仆说,当年夫妻打架弄没的。就是前头那个病死前做下的,这后面才保住了孩子不是?”不然后爹后娘,哪里有孩子的好日子过。
桂娘拉下脸,望了说话的两人一眼,扭头去问旁边的孙大郎:“这些事是怎么回事?是真的?”
孙大郎面色扭曲,点了点头,没说话。
桂娘不叫两人葬一处,纯粹就是私心,从林秀的角度考量而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陆蔺都叫下人管住嘴,没传进桂娘耳朵里。因此,桂娘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大兄别往心里去。”桂娘随口安慰两句,也不去考虑真假。毕竟流言有流言的道理,孙主簿那样的人,早年能闹出个赵二,后面做节男不再娶,定然是有什么毛病在身,总不能是狗改了吃屎。
土包堆完,再到林秀墓前拜了拜,桂娘和孙大郎一起送走了客人。
族老留到最后还有几句话叮嘱兄妹俩,桂娘安静听完,然后当着人面拿出几页纸,她留了二十亩良田,以及烧得就剩底子的院子地契。
“当着族老的面儿,我把阿耶留下的东西和大兄交割清楚。”桂娘将良田的地契放在孙大郎手里,“其它的为了筹措丧葬费用都卖了,剩下这些给大兄将来耕读用。这屋舍虽然烧得干净,我却舍不得,就留在我手里做个念想。”
孙大郎便说:“留着它做什么,不如卖了去。”
桂娘说:“周围的邻居我问遍了,没人要。我们家这又不是寻常生老病死,一时半会儿惹人忌讳。大兄若真缺这笔钱,来日我手头宽裕了再给你一笔如何?”
孙家地段不算好,又新死了人,即使要卖,也得看邻家有没有扩房的打算。桂娘特意折价卖了田地,就是要通一通口风,眼下孙大郎问到哪儿去,也是没人要的。
孙大郎哪儿能当着外人面要她这笔钱,摆摆手拒了:“算了算了。”
族老拟了文书,叫两人签了字,家产也就到这儿了。孙大郎且有求于族人,跟在族老屁股后面走了。
人散尽了,桂娘便回到隔壁院子,手抚了抚烧焦的桂树枝干,呆立许久,心中五味杂陈。她从前总盼着这棵树再开花,那一夜,火树银花,想想也算了无遗憾。
“桂娘,我们该回家去了。”陆蔺来接人了。
院门已经合不上了,桂娘一转头就能瞧见院门外陆蔺的身影,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孙家。
陆蔺牵着桂娘上车:“心情还好么?”
桂娘无声笑了笑:“回家看看,心情当然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