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谌醒来时天未破晓。
裴墨衍已离开,张言承也从外溜达完回来,他端坐在客厅,见人从卧室出来便站起身,“车已经备好了。”
谢谌“嗯”了一声,取出冰箱冷藏层里的蛋糕,吃了四分之一,回房间收拾行李。
谢谌拖着行李迈步离开,又在房门口刹住,偏头目光落在床正对的矮柜上。那里摆了个玉瓷瓶,里面塞了几株浅粉色芍药,瓶子明明昨晚还是空的。
花是谁塞的,不用猜都知道。
谢谌搬过来,裴墨衍总说房间没生气,来时偶尔带一束花,他像是清楚每一类花被折断枝后存活的期限,总是在上一束枯萎时恰如其分地送上下一束。
矮柜上除了花瓶,只剩一些零散小物件。原本上方还挂了一个小尺寸的液晶电视,但墙内的电路貌似出了问题,这一处的插座无法使用。
谢谌找人来修,电工用电笔贴着墙面进行检测,电笔一端没有闪,说只有把这一块墙体拆了重新安装电路。
谢谌嫌麻烦。
最后,没有拆墙,把电视拆了。
他本身也对看电视兴趣也不大,也不喜欢花,因为是朋友送的,所以才留着,留到枯萎透才丢。
其实,他现在不喜欢任何带有生命的东西,花草也好,猫狗也好,人类也好。
究竟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车行驶在去往港口的路上。
谢谌坐在车后座,撑着下巴浏览滚动的风景,最后疲惫地闭上眼。
“如果在二号会场看到熟人请不要打招呼。”
这是堇给出的最后忠告。
拍卖会是在海上进行,轮船会行驶到公海。不必担心会有海盗劫船,或许烧杀抢掠的海盗与这群登船人相比都被衬得善良。
所有人在登船时都要经过专员核实个人信息,通过二次安检后进入到一个封闭空间。
里面空无一物,上方的四个墙角喷出白雾,十分钟后人的身上信息素被清除得一干二净。这是以防熟人通过信息认出自己,这个效果可维持好一阵子。
张言承没登船,原本执拗的人这回不再固执地跟着谢谌。谢谌以为他开窍了。
至于自己即将消失这么久,谢谌早有说辞,他向未婚妻和父母提出自己将去海边玩一段时间。
他的计划就是拍几张海景敷衍。
可惜在海上漂了几天,谢谌晕船严重,呆在房内休息,别说拍照,就连东西也没怎么吃,体重又减了几斤。
历时一周,船终于停止行驶。
公海上还飘着另一艘巨轮,远远观望,犹如一座富丽堂皇的白色小岛。
这才是真正的二号会场。
所有人员一致进行转移,并提前吞服了工作人员分发的胶囊,谢谌也不例外。
这也是在国内不许流通的禁药,对身体无害,只是会抑制体内激素,不再释放信息素。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个人身份的保护。
夜间临近九点,贵宾们整顿后陆续踏出房间,不紧不慢地踱步。
“砰!”重重的关门声听起来就很无礼,惹得走廊上的贵宾好奇寻声查看。
戴着正红色蝴蝶形面具alpha孑然走来,个子高挑,细闪高跟踩在厚实的地毯上,裙摆如焰火摇曳,没了清脆的踏步声,每一步都轻盈。
他身上的颜色简直相得益彰,黑裹挟着红。
长发如墨泼在整个后背,丝丝缕缕散在胸前,顺滑延伸至腰下。因为头发的遮挡,裸.露出来的肉.色较少,显得手臂和身形都更为纤细。
他抬手撩发,将身前的长发别再右耳一侧,与肘关节齐长的黑色丝绒手套透着雍容。
眼神像微风拂水,不显其形,却勾起涟漪。
隔着面具,看谁都冷漠。
这里的人都有分寸感,不会主动上前打招呼,顶多用余光相送。
众人眼中的冷美人暗暗握紧拳头,含泪感到欣慰,真是不枉他练了那么久怎么穿高跟鞋走路。
可能是骨架大小的问题,尽管腰已经细到有种内脏器官不全的感觉,这条裙子还是勒出窒息感。
外表光鲜亮丽,实则就吊着那一口气儿了。
可惜礼服只能改小不能改大,谢谌只挺直腰承受这份痛苦,胸肌硬是挤出来一条沟。不过好在设计师有良心,并没有衣襟做得很低,不会露肉,色.情全无,只剩风情。
拍卖会上,并非全是alpha,还有omega。没了信息素,也不是完全无法分辨性别,omega已经被完全驯化成omega的模样。在这种场合,他们是随行伴侣,也是附属品,不能单独行动,只能紧贴着alpha,有的甚至衣不蔽体。
像谢谌这种独行的,即使再美艳动人,也不会引人想入非非,因为在所有alpha眼中,他只是一个没有携带伴侣的同性而已。
越靠近拍卖大厅,贵宾数量越多,人头攒动。谢谌隔着人群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冷意从脊骨延伸到背部再席卷全身,血液都要冻得凝固。
怎么可能?
上个星期还在和他过生日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谢谌倒希望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他不信邪地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拍卖大厅内芳馨馥郁,单靠嗅觉分析不出香味成分。阶梯式设计,几百个座位排列成扇形延伸至几十米,LED大屏成为全场焦点。
所有人彼此之间保持友好的距离,就连座位与座位之间也隔了好几米。
即便如此,部分贵宾仍有后顾之忧,选择在独立包间观看拍卖直播。
omega们连座位席都没有,只能坐在alpha的腿上,有的alpha不愿意被当坐垫,就让omega像奴仆一样跪在他们脚边。
谢谌粗略看了一圈,奈何大厅太过宽阔,单凭肉眼寻找犹如大海捞针。拍卖会即将开始,这时巡视有些荒唐,他只能找了一个较为偏僻的位置坐下。
主持人站上台,他穿着燕尾服致欢迎词,并预祝此次拍卖会顺利举行。
至此,拍卖会正式开始。
热烈掌声中,放大版的鸟笼被推上台,外罩着遮光布,所有人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本次拍品共分为E到A级。首先从E级开始。但是,请各位不要因等级设定对拍品下定论。”主持人笑容深不可测,“拍卖的意义不就是斟酌拍品的价值吗?”
E级拍品是omega,没注射过变性试剂的,标准的omega。从交通工具到场地斥巨资,人却来看普通omega,实在荒诞。令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数量庞大又毫无特色的omega不排到E级,那E级又该属于谁呢?
“对于是普通omega很失望吧?”
谢谌转头,男alpha距离与他过近,近到心惊动魄的程度。座位可调节移动,只是其他alpha不会像他这般无礼。
就像厕所小便池,alpha们之间总会故意空出一个位置,他们知道对同性保持适当距离,却不知道应该将这种疏离也作用在异性身上。
自己是有什么吸引变态的体质吗?谢谌斜了他一眼,选择无视。
遮光布拉下,三个鸟笼里都是omega。谢谌的位置里展台较远,只能透过大荧幕观察。
主持人,“起拍价为0元,加价幅度没有限制。”
有人问:“你不介绍,怎么知道他们值不值得我喊价呢?”
主持人沉默片刻,歪头邪笑道:“有什么可介绍的?”
话音刚落,大荧幕正前方悬挂的数字屏开始出现变化。
数字由0跳转到1。
“好!有人出价1元!”主持人道。
全场哗然,贵宾们环视,但场子太大,大厅乌压压的一片,根本分辨不出是谁在竞拍,也有可能是包间内的匿名拍卖者。
“还有人出价吗?”
全场几百个人都在发笑,没有要加价的意思。凭借他们的身份,想要一个omega都不用勾勾手指,合作方可能为了示好就塞来几个听话的omega。
大荧幕给了鸟笼里的omega特写,他面容也绝对不是alpha普遍认为的漂亮,从头到脚充满乏味,面色惨白,好像快要死了。此时,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被明码标价,还是滑稽的1元。
没有出现下一位竞买对手,落锤敲定,竞拍成功,掌声雷动,主持人宣布最终成交价为1元。
一元就买一个人!
这位omega的定价甚至不如超市里的单品。
在他们眼里这位omega就值一元,就该被贱卖,商品尚且都有详细信息介绍,主持人却不愿为其多费一点口舌,他们不在乎,也不期望omega能有什么作用,只是喜欢看他从被拍卖的惊恐到得知拍价的震惊。
这像是一场畸形的表演秀,他们既是观众,又是演员,自导自演,塑造他人地狱。
“一元买一次性用品。说不定竞拍的那位把他操操就丢海里了。”有人说笑道。
“omega不值钱,根本没有价值。他们喜欢的不是通过竞争得到物品的乐趣。”旁边的紫色面具又发言了。
谢谌微眯起眼,人口贩卖的成本再低也不会低过拍价,这场拍卖的意义不是为了竞拍喜爱商品,实质是为了羞辱。
从E级到B级,谢谌看不出拍品之间的差距,在他眼里,这些都是人,但也只是人,和他毫不相干的那种。
当某个B级商品被六百万的价格拍下时,出现了讽刺的画面,“商品”跪趴在地上,他笑得十分开心,比起前面那几位,自己算是卖了个好价钱。
这个B级原本是alpha,被注射了变性试剂成了omega,但身体有缺陷,和谢谌一样,会因alpha信息素感到疼痛。他蜷缩在笼子里痛苦呻.吟的模样或许勾起了某个带有施虐倾向的alpha吧?
“变性试剂还能改变人的心理吗?这个B级感觉就是天生出来卖的命,嫖.客多给了点儿,把同行比了下去,高兴得要命。”谢谌前面的alpha说道。
谢谌看着B级笑得扭曲的嘴脸。
“你觉得他为什么笑?”紫色面具又发问了。
谢谌还是不理他。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活命了。
一元能随便丢,六百万或许能慎重一点。他在为自己活得久一点高兴呢。
终于,到A级拍品了。与前面商品不同,这次只有一个鸟笼,代表拍品只有一个。
遮光布落地。
主持人激动地扬起手道:“这是全世界最成功的变性者!请容许我差别对待,必须阐明她的情况。众所周知,L.0-1的副作用很大,但这位女alpha变性没有出现任何排异反应,看看她的柔美、她的脆弱,她彻底成为了omega!”
“那和omega没区别啊。”有人异议。
“可她的初始基因是alpha。更何况,和omega有没有区别,各位不体验一下,不用身体感受一下……”主持人变笑边悠悠地说:“又怎么知道呢?”
在场的人最不缺的就是钱,他们被煽动鼓舞,纷纷竞拍,并非无脑挥霍,只是想买一个玩具,想见识一下新颖奇特之处。
谢谌全程没精打采的。
“没有你喜欢的拍品吗?”
谢谌斜了一眼紫色面具,淡淡地说:“没有。”他因为不够变态,注定无法融入这场狂欢。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
“你的嗓音听起来很有磁性。”
紫色面具托起谢谌的手,隔着丝绒面料感受到体温。
谢谌:“?”
他埋头要亲吻谢谌的指节,谢谌眼快将手抽了出来,厌恶地看着他,“是狗也不能见人就舔吧?”
他笑了笑,“A级拍品与你相比,简直黯然失色。”
“哦,那我上去?”
“那我和很多alpha都会伤心的。”
谢谌直视对方的眼睛,他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这个人,但对方好像知道自己一些什么,或许对自己了如指掌。
“你认识我?”
alpha笑容讳莫如深,“从现在我们就认识了。”
“……”谢谌翻了个白眼。
众多alpha还在激烈竞拍,谢谌起身提前离席,他从大厅出来走了几十米,在走廊又迎面撞见熟人。
谢谌第一反应是想跑,但那样更容易引人起疑,于是他镇定迈步,眼见要与人错开,手腕被一把拽住。
谢谌刚想挣脱就被人抵在墙上。
对方问他:“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