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森坐在电脑前,瞥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三点五十五分,还有五分钟。
突然感到鼻头有些发痒,他来不及转身,冲着付守雷的侧脸打了个喷嚏。
“阿嚏——!!”
程森揉揉鼻子,在成堆的文件里翻了几下,愣是没找到纸巾。
付守雷愣了会,僵着脖子从手边拿过抽纸袋递过去。等程森哧哧地抽了几张出去,他这才抱着一堆纸背过身去使劲地往脸上抹。
程森用力地擤完鼻子,见他这个样子,说道:“嫌弃我啊?”
付守雷立刻回过身,故意板直着身体,“报告秦始皇,小的不敢!”
程森当即就要给他一拳,忽听到身后传来的哄笑声,转头一看,好家伙,全队的人都站后面看戏呢?
“都干什么呢!”程森厉声斥道,“活干完了吗?”
聚集成一团的几个人虽然样子看起来恭敬乖巧,但实际上谁也没动半步,都眼巴巴地等着到四点呢。
程森叹口气,凑热闹、听八卦是人的普遍特质,跟职业一毛钱关系没有。
“来了!”
下午四点整,名为【演奏者】的神秘账号准时发布了消息。令程森没想到的是,发布的并不是音频,而是一段视频文件。
视频中的主角正是死者丁嘉。
视频中的丁嘉身穿纯白衬衫,长发披散在身前,眼睛下的青色阴影清晰可见,看起来十分疲惫。她眼神发愣,肢体动作也有些僵硬,但表情却有一种诡异的癫狂感。她面对着镜头,眼睛却像是逃避似的微瞥向一边,刻意不看向镜头。
“大家好,我是丁嘉。我想这个时候我已经到了天国。天国……”她勉强一笑,“天国不是我这种人可以去的吧?我是不是只能下地狱呢?”
沉默了几秒,她突然回过神来一样,脸上带着歉意地说道:“我是不是还没有介绍自己?对不起,”说着她向镜头鞠了一躬,“我是丁嘉,甲乙丙丁的丁,嘉年华的嘉。我是演员丁嘉。呵,其实我也是一个歌手,你们知道吗?你们听过我的歌吗?”
说着竟真的唱了几句,“好听吗?很多人是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是我们的第一张专辑,我满怀着期待和憧憬。我以为这是开始,我以为会有很多人听到,我以为你们会喜欢我。
“可是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为什么呢?”
她情绪失落地一遍遍重复问着为什么,下一秒却又突然摇摇头,神色恍惚地说,“不,不,不该怪你们,是我不够好,是我没有资格得到喜欢。不然那些不好的事为什么会找上我?为什么那些魔鬼不肯放过我?
“你们看过海的女儿吗?
“我就是她,我就是海的女儿。我跟魔鬼做了交易,换来了上岸的双腿,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忍受着刀割的痛苦。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住,会好的,会得到幸福的。”
丁嘉的眼里蓄满了泪水,表情痛苦地将双手捂住眼睛,痛苦地呻吟。
“但是我就像小美人鱼那样,孤独地悲凉地在甲板上独自跳舞,她没能得到王子的爱,而我也失去了,失去了忠贞、自由、自尊和,”她指向自己的胸口,“我自己。”
“真的,太疼了,我熬不住了。
“但是魔鬼还在唱歌,他们不配住在海里,他们应该和我一起,下,地,狱……”
影片到此戛然而止,明显丁嘉的话还没有说完。
程森像是僵住了一样,半天没有动作,就连呼吸都刻意压抑住,堵在胸腔内,涨得难受。同样安静的还有操作着电脑的付守雷和身后的那群人。
丁嘉的语言支离破碎、怪异而又跳脱,但就是让人感觉特别压抑。也许是因为这些话是以真正的残忍的死亡作为承接,她说的每一个字,时间变化的每一秒,就像沙漏里一刻不停流泻而下的细沙,是通向死亡的倒计时。
突然屏幕一动,【演奏者】又发布了一条新帖子。
【演奏还未结束,观众岂可散场?中场休息之后,晚上八点演奏继续!】
程森表情阴沉,在他看来,【演奏者】的这些动作都是对警察的挑衅。什么预告,什么中场休息,MD。
身后的几个人默契地对视,都站在原地。
“把丁嘉死前的行动轨迹全给我找出来!”程森说,“既然计划了这些,不可能一点迹象都没有。她死之前一定跟这个【演奏者】有过接触,任何蛛丝马迹都别放过!另外,这段录像是怎么到了【演奏者】手里的。如果他是拍摄者,那么他和丁嘉必然要处在同一空间里;如果他不是,而是丁嘉自己拍摄的,那么以什么方式交给他?媒介也好好查一查。”
“是!”
“汪青筎和闫楷呢?”程森问道。
“从三点多开始就一直被扣在局里。”马可为回答,“手边什么都没留,我们的人也一直盯着呢。两个人都不可能是【演奏者】。”
“不可能?”程森挑眉道,“要是提前设置发布时间呢?”
“……”马可为一拍脑袋,大意了!随后支支吾吾道,“但是,这俩货咋看都不像那么有道道的人。”
程森站起身,“走!看看那俩货去!”
当程森走进审讯室的时候,闫楷像一滩烂泥一样趴在小桌上,据监视的警员说自从被关进去之后便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闫楷!”马可为故意将文件种种地砸在询问桌上,大声喊道。
被叫到的人这才有了反应,他慢吞吞地抬头看了一眼,不耐烦地慢慢直起身子,用手抹过嘴角,颓废地。
“警官,我错了。再也不犯了,放我这一次。”
散漫的神情属实让人恼火。但程森立刻意识到或许闫楷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带到了这里,因而下意识地觉得是因为自己吸毒。
“丁嘉是你什么人?”程森语气平和地问道。
果然,闫楷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恢复到懒散的状态。“哦,那个女明星嘛。”
“干脆点。如果我们不知道你和丁嘉的关系,会随便带你回局里吗?”程森转动手里的笔,身子向后靠到椅背上,换了个轻松的姿势,“丁嘉死了,你知道吗?”
出乎意料的是,闫楷似乎对这个消息格外的震惊,“什么?死了?”
程森和马可为对视一眼,便听到闫楷发出一声冷笑,“死了好,她该死。她该死!”
“闫楷!说话放尊重点!”马可为喝道。
闫楷的嘴角爬上一丝苦涩的笑意,语气平静地问:“她怎么死的?”
“死因不明。”程森回答。
闫楷机械地点头,突然他以极快的速度看了程森一眼,“你们怀疑我?”
程森没有回答,只用手指规律地一下一下扣在桌子上。
“哒!”“哒!”“哒!”……
哒哒的声音在这个封闭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给人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终于,闫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烦躁慌乱的表情,“我没杀她。”
程森停了手上的动作,问道:“今天凌晨四点到六点你在哪?”
“我,我一直在家待着。”闫楷回答,“我几乎不出门的!”
“你住在哪里?”
“福岛公寓。”
“最后见她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闫楷回答,“我们,我们吵了一架,她直接就离开了。”
“几点离开的!”
“我,我记不清了。”闫楷将手托在后颈,艰难地回忆道,“应该是11点以后了,或者12点?”
一个人自杀的念头往往成型于一瞬间,有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导火索,一时的冲动。而自杀的念头一旦形成,延续时间是非常短的,因为人潜意识里对于死亡的恐惧终究会占据上风。因此自杀念头的产生和实施之间相隔的时间越短,自杀行为越能成为现实。
因此丁嘉极有可能是在昨晚和闫楷争吵后产生了自杀的想法,那么在她真正实施死亡行动前的这几个小时里,极有可能藏有找到神秘【演奏者】的线索!
程森看了马可为一眼,对方点点头,立刻低头隐蔽地给外面的人发消息。
“为什么吵架?”程森问道,“你们关系不好。”陈述句。
“……”闫楷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嫌恶的样子,他偏过头,“小事情。”
程森突然想到丁嘉身上的疤痕,“你抽烟吗?”
“不抽。”闫楷回答。
程森看着闫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她为什么该死?”
闫楷迷茫的表情染上了一丝愤怒,慢慢地蔓延至整张脸。“她毁了我!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全是拜她所赐!”
“我和她是在J娱乐做练习生的时候认识的。不相信吧?我竟然还做过练习生。”闫楷自嘲道,“那时候太傻了,为了爱情什么都顾不上了。后来公司发现了,我被赶走了,而她留了下来,还成功出道了。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的人生完了,本来我应该站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但是现在谁认识我?”
“你们是怎么重新联系上的?”程森问,“还是说,你们从来就没有断了联系?”
闫楷瑶瑶头,“不,我被赶走之后,她就和我断了联系。直到她出道以后才再次联系上我。那时候我们又重新在一起了。”
“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没有考上大学,之后就干各种兼职,咖啡店、销售、修车行都干过。但是我感觉我不属于那里,我不应该是那个样子才对。”
“那后来怎么染上了这个?”
“还能是谁?!”闫楷瞪着双眼,情绪有些激动地说。
程森皱起眉头,“丁嘉?”
“我早该发现的,重新跟她在一起之后,我就觉得她变得很不一样。”闫楷继续说,“直到那天被我撞到了,我才发现原来她在吸这玩意。”
“她什么反应?”程森略一停顿,“她让你一起?”
“没有。”闫楷回答,“她一直藏得很好,那天我是突然过去的。”
“那你为什么也会沾上毒品?”程森问,“听你的意思,应该对毒品深恶痛绝才对。”
“我能怎么办?!”闫楷突然情绪激动起来,“那玩意有人能拒绝吗!就在你眼前,你能拒绝的了吗?!”
程森完全不理会他的情绪,平静而笃定地说:“为什么不能?既然你是自己选的,又为什么说是丁嘉害了你?是她害了你,还是你本来就是这种无可救药的德行?你明知道自己的女友身处泥淖,为什么不想着拉她一把,还把过错全推在她的身上?”
闫楷被一连串的质问击打得没了精神,他微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半天,他才硬撑着最后的那点不愿承认的倔强,有气无力地说:“她一定不会听我的的。她是明星了,光鲜亮丽,肯定觉得比我高了一头。我说的话她怎么可能会听!”
程森抿起嘴角,咬紧了后槽牙才没再次朝他开火。
“毒品哪来的?”
“……我不知道。”闫凯回答,“都是丁嘉带给我。”
程森啪地一声将笔扔在桌子上,突然提高了音量:“丁嘉已经死了!你觉得把事情推到死人身上就没问题了!我告诉你,不可能!我就喜欢找活人的事,要是从你嘴里撬不出来点东西,那我可不甘心。”程森冷笑一声,“你以后可给我小心着点!”
闫楷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依然没说话。
程森猛地站起来,将凳子向后一踢,抬脚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闫楷突然抬起头,喊道:“汪青筎!丁嘉的经纪人……”他用手环保住头,哑着嗓子说,“其他的我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