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头叫进办公室,勒令尽快出结果,控制舆情,程森觉得耳朵上的茧子又厚了几分,真不知道会不会哪天真就听不见他老人家说啥了,到时候可就落个清净了。
回到座位上,程森啪地一声将文件摔在桌子上,“开会!”
会议室里,屏幕上一一闪过丁嘉的个人及死亡现场的照片。
“丁嘉,原名丁晓燕,22岁,J娱乐公司演员。
“今天早上九点左右被发现死在公寓的浴缸内,死亡原因为腕部割伤,失血量过大。死亡时间在凌晨四点到五点之间。死者被发现时,室内物品凌乱,但公寓门从内部反锁,室内的所有窗户都没有人为破坏或有人经过的痕迹,客厅以及浴室也暂时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痕迹。
“因此死者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丁嘉一直以来人气都比较低迷。
“前不久有机会参演大制作电影,但开机前遭到临时换角,导致她情绪失控,直接闹到了影片的发布会上。据说是和影片副导演发生了关系换取了角色,也就是利益交换。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影片突然换了大投资商,连带着女主角的角色也换了人。
“从那以后,关于丁嘉的争议不断,私生活以及个人风评都不太好。而且我们在她的家里发现了毒品粉末,是否为她本人吸食还需要法医那边给出确定结果。”
“如果丁嘉是自杀的,那么有两个问题,一、报警电话是谁打的?为什么他知道丁嘉的死?他跟丁嘉又是什么关系?”
屏幕的最后出现了一张微博消息截图,账户名显示已注销,内容则是【知名女星丁嘉被发现自杀于家中。】
“二、最早发布这个消息的人是谁?发布时间显示为今天早上8:30,也就是早于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同时又在报警电话之后,所以合理怀疑报警人和这个发布消息的人为应同一个人。”
马可为接过问题,回答道:“报警人是通过地铁站的公用电话报的警,我们调了监控,那人穿得连帽卫衣,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
付守雷则指着屏幕说道:“这个账号是临时账号,消息一发布就立刻注销了。代理服务器,没法查到IP。”
“其他人呢?”程森面无表情地问道。
“找到丁嘉的男朋友闫楷了。年龄23岁,之前也是J娱乐的练习生,现在是无业游民。而且还是个瘾君子。”王喆说,“系统里有他的备案。”
“把人叫来问问。”
“是。”
程森敲敲桌子,“丁嘉的家人通知了吗?”
“已经通知了,不过得从乡下赶过来,最早也得明天到。”马可为撇了撇嘴,有些气愤地说道,“感觉丁嘉应该跟他们关系一般。跟他们说人死了,就惊讶了一下,马上就问我财产的事情。真是。
”
程森嗯了一声,指着屏幕上那个匿名账号,对付守雷说:“雷震子,好好盯着点。这个人费了这么多周折,肯定不会就这么打住,只要他一出头,立刻给我揪出来!”
“是!”
话音刚落,付守雷惊呼一声,“出头了!!”
他立刻将电脑拿到程森面前,其他人也都围过来。只见原本注销的账号又重新复活,并在丁嘉死亡的话题中发布了一条新内容。
【丁嘉谱写了自己的死亡之曲,而我,是这首曲子的演奏者!】
一分钟后又发布一条新的帖子。
【预热test!下午四点,请来参加我们的演奏会!】
紧随其后的是一段音频,打开后是一个颤抖的女声:“大家好,我是丁嘉。我想这个时候我已经去到了天国……”随后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音频在此处被切断。
程森看向手表,此时时间为,下午两点零一分!
“确认是丁嘉的声音吗?”程森站在付守雷身后,问道。
“音频没有经过特殊处理,”付守雷回答,“跟丁嘉之前的采访音频做了比对,基本可以确认就是丁嘉本人的声音。”
程森再次确认时间,下午两点半。
“账户IP能确认吗?”
付守雷紧盯着电脑,手指飞速地敲击着键盘。“……还没有。”
“你不是IT高手吗?!这都确认不了?找不到人就给我把他服务器轰了!”
“老大,我是警察。”付守雷汗颜道,“不是黑客。”
程森啪地一声拍在他背上,转身喊道:“马可为!”
“是!”
“把汪青筎和闫楷都弄过来,在下午四点之前耗着他们,看看这两个人有没有猫腻!”说完匆匆往解剖室的方向走。
发布消息的人对丁嘉的死明显是提前就知晓的,并且从那段音频来看,丁嘉很可能和他达成了某种合作关系,又或者就是这个人策划了丁嘉的死。而目的是什么,程森暂时猜不透。但舆论已经被牵着走了,要是再不以官方身份发布丁嘉的死亡调查结果,不知道事情会不会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刚走到解剖室门口,章琦和助手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程队,”章琦将口罩摘下,“正准备去找你呢。”
她回头跟助手交代几句,让他先回了办公室。
“怎么样?”程森问。
“身上没有任何的拖曳击打痕迹,所以应该不存在清醒状态下的强迫行为。”
“那就是基本可以判定为自杀?”
“我想是的。从尸体本身的呈现结果来看,没有找到他杀这种可能性的立足点。”
程森若有所思地点头,“嗯,从现场痕迹来看,也基本可以排除他杀。”
“不过,”章琦神色复杂地说,“虽然身上没有新形成的外伤,但我发现她的后背和臀部有很多旧伤。”
“什么伤?”
章琦指指他胸口口袋里的烟盒,程森挑眉,“烟头烫伤?”
章琦点点头,“臀部的位置还能解释,但一般人不太可能找个那么别扭的姿势去烫自己的后背吧。而且,”章琦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的□□状况非常不好,明显有过严重的撕裂伤。”
程森立刻反应道,“你是说,她可能经受过性虐待?”
章琦面露同情之色,无奈地点头,“而且,她在服用抗抑郁药物。技术科在垃圾桶发现了大量被丢弃的药片。”
程森不禁回想起和丁嘉见面的那天,她的状态实在谈不上好,过于紧张畏缩的不自然中又隐隐透着一种恍然的游离感。也许这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
“毒品反应呢?”程森问。
“阳性。”章琦回答,“而且死前吸食的剂量不小。哎,不知道是不是在幻觉中就了结了自己。”
程森想起那个神秘的发帖人,突然对下午那个所谓的“死亡之曲”有了种透过门缝,窥到一丝门内光亮的感觉。
肖宁放下手中的签字笔,用左手捏过右手的一根根手指。抬头看向台下时,快门声立刻咔咔咔地响起来,他微微笑起来,摆好姿势让粉丝拍照。视线扫过人群时,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而宫默向来比肖宁更敏锐,他早就锁定了这个人。
“哎哎,小宁,时与。”宫默趴在桌子上,将身子探向肖宁和顾时与这边,手指虚指着台下的一个方向,“看那边,看那边。”
三个人的视线同时聚集在一个人身上时,被注视的小姑娘愣了一下,四下看了看,才确定视线的落点确实是自己。她有些局促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脸埋在相机后咔咔地按动起来。
“呵,挺有意思呢。”宫默调笑道,“真黑转粉,是吧,小宁?”
肖宁也笑着看向顾时与,却发现他一脸的迷茫。不是吧?脸盲?
“你知道是谁吗?”肖宁试探地问。
果不其然,顾时与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摇头。
宫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真是对生人一点不上心呐,怪不得人家残夏抱怨。”
肖宁也笑起来,提醒道:“她就是你上次在电视台门口被你,额,……”
“霸气回怼!”宫默连忙补充上,“现在看来已经完全被你的魅力征服了,哈哈。”
顾时与这才隐约记起来,注意,只是记起来那件事,人长什么样他压根一点没想起来。
他不以为然,“不是我。”
“就是你,从进场眼神就没离开过你。”宫默敲敲桌子,“你给她打个招呼,就这样,”他将手肘立起,做了个晃手的动作,“试试。”
顾时与看向肖宁,对方对他鼓励地笑一笑,眼睛里竟然有种调皮的期待。顾时与将视线看向台下的那个方向,半举起手有些生硬地挥动了两下。
“!!”小姑娘显然没想到会跟自己打招呼,呆愣了一瞬,唰地满脸通红。五官激动地扭在一起,手足无措地,恨不得一秒钟八百个动作。最后她猛地将手里的应援扇举过头顶,用力地挥动起来。
扇子上的人正是顾时与。
顾时与有些尴尬地将视线收回,一把捞起桌子上粉丝送的小玩偶,无意识地用力捏了几下。
余光注视到身旁早已和宫默笑作一团的肖宁,他感到一股暖意绕过身体,爬过他的耳尖,正在疯狂地扯动他的嘴角,他的眼睛,他原本习惯了凝结在一起的眉头。他费力地抿起嘴角,却感到被强压下的笑意在心里开出了一朵无名的小花,散发出让他鼻头微酸的安心的花香。
视线正落回到手上时,顾时与才发现自己随手拿的这个毛茸茸的小玩偶与肖宁竟是那么的相像,特别是那双弯弯如月牙的笑眼。他歪歪头,轻轻摩挲过自己刚才捏过的地方,像是在跟它道歉一样。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正在活动肩膀的肖宁,便将手放在玩偶肩膀的地方,轻轻地捏了几下。然后又转头看去,肖宁在活动颈椎,好,那就也捏捏颈椎。手腕也捏几下,哦,头看起来也不舒服,也捏几下。
顾时与就这么一边看肖宁,一边给小玩偶做着按摩,相当自得其乐。
“怎么了?”真人开口了。
顾时与心虚地一把将玩偶拉到桌板下,“……没事。”
肖宁点点头,偏过头和一旁的宫默说话,时不时蹭过遮住眼睛的头发。顾时与注视了一会儿,低下头看向手里的玩偶。他犹豫着将手放在玩偶金色的头发上,一下一下似有若无地轻抚着。
他微抿起嘴角,无声地笑起来。
这样的专辑签售活动是顾时与第一次与粉丝这样近距离地接触。
粉丝用充满着爱意和激动的眼神盯着自己,嘴里说着一些鼓励、示爱的话。这样面对面传达而来的浓烈感情让顾时与有些无所适从。慌张的,局促的,迷茫的,多样情绪夹杂着,让他的五官更加紧绷,人看起来比平时更冷了几分。
趁着下一组粉丝上台的空档,顾时与有些脱力地向深呼一口气,便听到一旁的人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胃不舒服?”
顾时与忙摇摇头,“没有。不疼了。”
“嗯。”肖宁的视线却没有离开他的脸,而是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
“……怎,怎么了,哥?”顾时与眼神变得深邃,他下意识将手蹭过脸侧。
肖宁突然笑了起来,摇摇头说:“没事。就是你看起来太严肃了。”
顾时与看到肖宁的食指从嘴唇前慢慢划过,划出一个两端向上的弧形,跟他嘴角的弧度正正相合,“笑一笑吧。粉丝会更开心一点。”
咚!
咚!
咚!
……
顾时与突然想起小时候溺水的经历,耳朵里涌进的河水将外界的声音做了模糊处理,好似将他隔绝禁锢在一方独立于世界的容器中,带着他上下沉浮。心脏的跳动声被放大了无数倍,让他的身体也跟着震颤起来。恐惧、疯狂、绝望,这是那个时候心跳的感受。
而此时他像那天一样心如擂鼓,却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当这一瞬间肖宁的定格画面在之后的无数个昼夜钩织成的画布上一遍遍出现,在无数次眼睛睁闭的描摹之下,顾时与逐渐补齐了从12岁那年开始残缺而迷茫的情感拼图。
原来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