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数日,范蠡一路简单料理着伤处,却又料理地不那么尽心,像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似的。
等到了楚国国都,范蠡递了国书。
似是楚王有意怠慢,等了良久,范蠡才被传唤到宫中。
范蠡进得大殿,只见殿内坐满了大臣,既像是严阵以待,又像是来瞧什么好戏,有的严肃,有的戏谑,总之,不是什么友好尊重的场面。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范蠡穿着一身破烂衣服那病恹恹的样子后,这种态度更加明显了。
范蠡步履从容,站定在大殿上,似乎丝毫不为这场面所动。
他拖着病体,一身褴褛,却不失礼数地向楚王行礼道,“范蠡参见楚王。”
楚王坐在大殿正上的王座上,斜睨着范蠡,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以一种极其轻慢、并且略带讽刺的口吻问向范蠡,道,“你今天前来,是代表越国啊,还是代表吴国呢?”
众大臣听罢,窃笑声四起。
这句话其中的嘲笑与羞辱如此明显,大殿之上,没有谁是听不出来的。
“我既代表吴国,也代表越国。”范蠡立在殿中,不卑不亢地缓缓答道,“我以越国降臣的身份来见楚王,希望楚王以和为贵,勿动干戈。”
“寡人不听,又能如何?”
“吴王说,如果楚王不自量力,”范蠡一字一句道,“那今日勾践的下场,就是楚王的明日!”
“大胆,范蠡!竟敢出言侮辱我王!”
“大王,请赐死范蠡!”
“大王,请赐死范蠡!”
范蠡一言即出,惹得楚国满朝大臣愤然离席,站了起来,纷纷进谏楚王。
楚王冷笑道,“哼,越国名存实亡。你呢,不过是个卑微的降臣,死了,是不会有人可惜的。”
范蠡并没有为当前局面所惧,反而笑道,“没错,但如果范蠡死在楚国境内,楚国就会落以口实给吴国,吴国就会以楚王杀死吴国使臣为名,出兵攻打楚国。”
楚王听罢大笑。
“好啊,寡人巴不得他来呢,好让他看看,我大楚的兵力如何厉害!”
“大楚的兵力,外人无所得知,但当年郢都的惨状却还历历在目。吴国的兵力比起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难道大王您还会将楚国再次放在这场赌博里么?”
范蠡提起了令所有楚国人最沉痛的记忆,大殿上的楚国臣子,都心有忌惮般低下头来。楚王似乎也一下子陷入到了那段惨痛的回忆中,表情肃穆,心有戚戚。
当年,吴军攻楚,楚军七战七败,他不得不带领大臣逃离郢都,未曾想,郢都一夜间变为人间地狱,连先王的坟墓也被伍子胥扒开,而他的女眷也遭吴王阖闾凌辱,最终为了防御吴国的再次进犯,将都城西迁到此。
范蠡见楚国君臣一片沉默,更施施然道,“而且有件事您或许还不知道,诸侯国中,蔡郑宋陈四国已与吴国结成联盟。”
“简直一派胡言!此四国为中原礼仪之邦,怎么会与吴国这蛮夷之国结盟!范蠡,你是在愚弄寡人吧!”楚王此时才回过神来,斥责道。
范蠡此时用手示意了众人面前桌子上被红布覆盖的几样东西。
他没有给众人更多疑惑猜测的时间,干脆利落地揭开红布,直截了当道,“这四件礼物就是四国交于吴国的信物,吴王让我转交给楚王。”
楚国大臣纷纷上前观看这四件宝物,又令人将其一一递于楚王过目:那是四只造型各异的玉壁,打磨的工艺与雕琢的图纹,的确来自中原;这四件玉壁成色极佳,碧绿剔透,又绝非民间之物。楚王细细去看,其中的一些花纹,分明印证了四国王族的特色。
楚国君臣此时,都有点面露沉色。
虽然嘴上不说,但范蠡知道,他们都已相信他的话。
“吴国现在结盟于蔡郑宋陈,又拥有越国的人力物力,相当于六个国家的实力,一旦开战,会是什么后果,我相信大王您不用范蠡多说了吧。”
一阵沉默过后,一个楚国大臣向楚王道。
“大王,不要轻信范蠡,他毕竟是吴国使臣。如果吴国真有此实力,根本不用派使臣来我楚国,直接攻来,出其不意,让我们措手不及,岂不更符合夫差的作风?”
众大臣纷纷应和称是。
范蠡这才解释道,“范蠡虽然代表吴国前来,但却不是站在吴国的立场来说话,因为范蠡和诸位一样,对吴国都是恨之入骨的。”
说完,范蠡将左肩长衫撩起,“大家请看。”
众人望去,只见他左肩肩窝的位置,正浸出鲜红的血。尤其是剑伤牵连数日,故意怠慢不治,未曾痊愈的样子,更是触目惊心。
众人怵然。
“我之所以身负此伤,就是因为我不愿对吴国俯首称臣。”
范蠡恭敬而庄重地拱手作礼,面向楚王道,“我恳请大王暂不出兵,保存实力,就是因为,南方能与吴国抗衡的大国,只有楚国了。如果楚国能保存实力,吴国必然有所顾忌,不敢随意扩张。但万一楚国战败,吴国便等于扫除了最后的顾虑,定会称霸整个南方,一发不可收拾。”
“吴国此时已然有六国之力,又风头正盛,还有伍子胥这个、将平王掘墓鞭尸的疯子!试问大王,若真与吴国一战,您真有十足的把握赢得胜利么?”
楚王深思良久,终于面色肃然尊敬道,“那范大夫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