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倒不在意伍子胥的话,他扬唇道,“你不是说过,不做寡人的臣子么。你既然不是寡人的臣子,又用何名出使?”
“越国降臣。”范蠡道,“我以越国的惨败为例,让楚王明白随意攻吴的后果。”
听罢,夫差道,“说得好!”
“不是范蠡说得好,只是范蠡说出了大王所想。”
瞧着范蠡再一次在夫差面前获得礼遇,伍子胥反问道,“万一你说不服楚王呢?”
“说服不成,大王再出兵攻楚,也不迟。”
伍子胥怒道,“到那个时候,楚国就有准备了!”他转向夫差道,“大王,不要听他的,这个人诡计多端,不会怀什么好意。”
夫差依然一付不以为然的样子,“不怀好意,他又能怎样?不过是一个人。何况勾践还在寡人手上。”
“就让他去,看看忠心耿耿的范蠡,历经磨难之后,还会不会始终如一,回到吴国,陪他的主子做牛做马。”
伍子胥此时气涌心头,“国家大事,怎么能当儿戏!难道你把先王的遗志给忘了嘛!”
“唉,伍相国,你怎么总来这一套!”伯嚭撇嘴道。
范蠡再一次在殿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吴国的君臣,更确切地说,是夫差与伍子胥。
而伍子胥的话,让夫差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几天前,你宁死不肯为寡人的臣子,今天又突然要来替吴国使楚,”夫差目光税利道,“范蠡,寡人的确很欣赏你,才给你可以站在这里与寡人说话的机会。”
“无论你是真心相助还是另有图谋,寡人都乐意奉陪。”
范蠡微笑道,“大王多虑了,避免两国开战生灵涂炭,本就是范蠡所愿。”
“哼,是不是寡人多虑,你自己心里清楚。”
范蠡却不再接此话,转而道,“但范蠡还需要几件出使楚国的礼物。”
“让沮鞑带你去。寡人的宝物,你随意挑选,”夫差道,“我看你这次,究竟能做什么。”
“谢大王,”范蠡行礼之后,便随沮鞑走出了大殿。
范蠡离开之后,伍子胥先前那付剑拔弩张的架势,松懈了下来。
瞧了瞧一旁伯嚭那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模样,伍子胥就心中来气。
终了,他缓缓道,“大王,范蠡这种人,一旦给了他空间,他便会如鱼得水,后患无穷啊。”
伯嚭笑道,“伍相国,越国覆灭,已不可逆转,范蠡就算是尾活鱼,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您是不是想太多了?”
夫差瞧着这两位近臣,道,“范蠡这尾活鱼,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游在寡人给他的池子里。”
说罢,夫差下了王座,退出了正殿。
范蠡去夫差的宝库挑选完送给楚国的礼物,随即整理行囊,准备出发。但沮鞑很快传来吴王夫差的旨意,命人为范蠡好好处理了伤口,又整理了一翻。他的伤口已经有点溃烂,如果再不处理,这个胳膊可能真的就废了。
范蠡最后喝了点薄粥,谢绝了送来的体面的衣裳,还是穿着自己那身破烂的衣服,准备上路了。
因为一直有吴兵在,勾践只能默默地看着范蠡整理行装,但是他的内心却很不平静,甚至有点焦急。
他不明白,范蠡为什么要为夫差出使楚国,为什么要为吴国平息战乱。
终于在送别时,勾践找到了机会。
“范蠡,你为什么要去楚国?吴楚若开战,对我们岂不是十分有利?”勾践小声道。
范蠡看着不远处的吴兵,摇了摇头。
“为什么?”勾践急问,“吴国如果战败,我们不就有机会回国了?”
范蠡道,“大王,各国相争,归根到底还是靠实力,而我们现在,恰恰什么都没有。万一吴国胜了,它将成为南方唯一的霸主,我们越国复国将更加艰难;而就算吴国败了,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最后的战争利益,也绝不会落到我们头上。反而因为时局大变,我们的前途会更加难料。反不如现在,我们苦是苦了点,但局面暂且还稳定。”
“那你这次使楚,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你真的只是为吴国化解这次战端?”
见勾践语气有点急躁,范蠡语气平静地安慰道,“大王,复国大计,不可急在一时。为吴楚平息干戈,不仅可以争取夫差的信任,还可以借此机会拉近与楚国的关系。我们如今只有布好局面,步步为营,他日才能顺利图进。”
“大王,我知道您的日子十分难过,但请大王忍耐,等待真正的时机。”
范蠡离开的时候,勾践与合仪远远地目送。身份与生活的巨变,让勾践学会了隐忍,但那颗焦躁的心却没有一刻可以安静下来,甚至有时,让他不能思考。
但他相信范蠡,而此刻,他只能相信范蠡,相信那个当年在映霞谷与他一见如故的睿智青年。
范蠡离开姑苏城的时候,沮鞑带了御医前来,并递给他一个陶瓶。
“这是?”
“这是大王给你的伤药,”沮鞑道,“还有这名御医,他与你随行,一路照顾你的伤势。”
“范蠡,大王准许你迟一日出发,恢复身体,你其实不必走的这么急。”
范蠡看了这陶瓶,收入怀中。
“不必了,贻误了战机,我怕伍相国又想要我的性命。”
沮鞑在他身后道,“范蠡,劝你不要辜负大王对你的信任,否则,大王绝对不会饶过你。”
范蠡听罢,笑了笑,拱手随意道,“多谢将军提醒。”
“不过,医生就算了,范蠡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烦请将军代我向大王谢绝。”
说罢,扬起马鞭,驾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