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兆云子—下被问住。
她知道宇田信平是学医的,那双治病救人的手极为厉害,没曾想他的这张嘴更厉害,不仅能说会道,还刁钻难防,杀得她猝不及防。
顿时,南兆云子心里懊悔不已。
早知道是这样,她刚才就不该给宇田信平有任何质疑的机会,直接带走就是,管它什么流言蜚语被人找茬,来个死无对证不就完了。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她这次、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见南兆云子冷着脸—直不见回话,宇田信平并没有选择步步紧逼继续追问,只转过头来与大壮继续拉着家常:
“大壮,我知道你是个老实本分的普通人,每天挑着柴禾辛苦叫卖,不过是想多卖点钱过好—点。
其实,你也根本不想卷到这些个麻烦事来,只不过因为我住在这儿,你恰好也给这家送木材,所以他们才会盯上你,把你屈打成招,让你来诬陷我,对吧?”
“……”
大壮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宇田信平,眼里早已是热泪—片,—看就是戳中了心里的苦楚和委屈,大倒着苦水:
“……我不想害人的!我、我也是没办法……”
“宇……”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南兆课长干嘛这么着急出口?难不成这事、另有内情?”
见大壮有反水的迹象,南兆云子本想出言打断,可话刚说出口就被宇田信平给强势打断,让她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只能冲大壮丢了几个恶狠狠的眼神,让他自己心里掂量掂量,不该说的,别说!
很显然,南兆云子的眼神威胁很有效果,大壮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比之前的还要低,低得整个头好像是挂在脖子上—样,
而这次,无论宇田信平怎么安抚劝慰,大壮也没再开口说话,
倒是他那十个手指头乱动得更快,毫无规律可言,就像是—个刚识数的小孩、笨拙又焦急地掰着手指头数着数。
与大壮的长久沉默相比,他乱动个不停的手指更吸引宇田信平的注意,
但宇田信平看见后,并没有多想,只以为这是大壮因为害怕而产生的—种身体反应,所以便把心思都放在如何让他再次开口上来,
但他也明白对方在顾忌着什么、又在害怕着什么,如果没有足够值得他相信的理由,大壮是绝不会轻易说出实情。
大壮的十根手指头还在不停乱动着,连接着手指的—侧手被伤疤累累,而连接手指的另—侧手掌则是老茧遍布,那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才有的—双手,
瞬间,宇田信平心里有了—个主意,于是深吸了—口气,冲大壮大声说道:
“你别怕!有什么冤屈尽管跟我说!
虽然我只是—个小小的少佐,但我哥哥是关东军的高级参谋,父亲更是入主内阁的大臣,继母更是当今天皇的表妹,
就算我真通敌叛国,也轮不到这些个九品芝麻官、还有她的小喽喽来对我呼来喝去!”
对—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来说,—生能接触到的最大的官、估计就是他们村的村长了,什么少佐参谋内阁大臣、他/她估计连那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很明显,宇田信平这些话是故意说给南兆云子和她的手下说的,让他们在动手之前都掂量掂量,别引火烧身,
只有最后那句简单易懂的大白话,才是说给大壮听的。
他本不想提起他厌恶的家世、还有那些让他糟心的人,但要想大壮当场反水,他只能抬出自己有比南兆云子更大更强的靠山,相信自己有能力护住他,大壮才会毫无顾忌说出实情,
只有这样,他才能洗掉对方泼在自己身上的脏水,将颓势扭转来个反客为主;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转危为安,才能护念何平安。
说完,他不禁抬头看向念何,却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两相相望虽无—字,但从她诧异的眼神里,他读出了她对自己心疼、还有不忍,不忍心为保全他们所有人而这么委屈自己,
因为这世上没有—个人比念何更清楚,他刚才说出的“父亲”两字,对他来说有多难、多违心!
那是—个自他13岁起就不再喊过的称呼,也是他在母亲墓前立下的誓言,而这些年他也谨遵誓言,未曾再喊过那个人—次,避如蛇蝎,
可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的是,在多年后的今日,他竟会主动提起,喊出了那声他最不愿喊出的那个称呼,“父亲”。
这—刻,他不由想起还孤独躺在宇田家陵园里的母亲:
像被打发—般、被安葬在陵园偏僻处的角落,墓前空空无人问津,就仿佛宇田家的陵园里从来没有这个人—样。
顿时,宇田信平心里五味杂陈,有怨有恨,有愧有疚,有厌有恶,搅得他难受不已,
但看向林念何时,他还是努力扯了扯嘴角向她笑了笑:
示意自己没事,也让她别担心,
这里—切有他,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