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淅沥沥的,像秋来夏去的哭声。
年令仪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开口时眼睛莫名就红了,强作平静的声线也微微抖起来:“你怎么找到我的?”
裴知则昨天也是这样不打招呼地出现。
严格来讲这不算是第三次,因为小时候裴知则也总是能找到心情不好而躲起来的他。
秋季的每一次降雨往往伴随着降温,雨点把空气都打湿。
年令仪身上黏糊糊的,发梢滴着水,问完就冷得缩起肩膀,低头抹了把脸。
“路过。”裴知则说着,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年令仪身上。
“……骗人,谁没事往高铁站路过?”年令仪身上穿的还是早上那套松松垮垮的衣服,裤腿因为过长已经在地上被拖脏了,过大的短袖罩着瘦削的身躯,让他看起来很单薄。
裴知则原本想问他到底去干嘛了,为什么突然要走,想说自己被爽约不是很开心。
可在看见年令仪被雨淋湿冷得在抖的肩膀、泛红的眼角和红肿的脸颊后,又什么脾气都没了。
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展开,披到人肩头。
“我很热,给你穿。”他说。
裴知则的外套很香,有残留的体温。
年令仪垂眸,拢了拢外套,感觉像是被裴知则抱住了。
余光里,黑伞被人默不作声举过头顶,他看见裴知则与自己之间保持着距离的两双鞋。
耳边响起裴知则的话音:“走吧。”
然后边上的那双鞋突然靠近,他的肩膀被人搂住,裴知则带着他往车边走。
年令仪想问裴知则是怎么知道自己车次的,也想再为自己的爽约道个歉,可是嘴巴一张开就鼻酸。
他不想总在裴知则面前哭,毕竟昨天才哭过。
于是咬着唇沉默。
来到车上,裴知则又去街旁便利店买了瓶冰水。
坐上来后边递过来边低头在看手机,好像有事在忙,顺手把车子发动了。
年令仪看着他,张张唇瓣,“对不起”的“对”字才出口,就听车载音响突然响起宫泰的声音:“裴知则你今天特么搞什么突然消失?彩排不来你想死啊?人呢?别让我找……”
语音没播放完,被裴知则红着脸飞着猫耳朵摁息了。
一旁的年令仪有些愣愣地问:“你还有事吗?”
“没有。”裴知则不假思索地说。
他将手机丢进置物格里,把上方向盘就开始开车,并说:“先回家。”
年令仪捏捏拳头,吸了吸鼻子:“……哦。”
回家路上车内很安静,没人说话。
到家停好车,年令仪跟在裴知则身后乘电梯出电梯到达家门口。
前面的人忽然一顿,他走着神的步子就撞到人后背上去,猫尾巴擦过脸颊。
他下意识抬手抓住。
宫泰:“可算是让我逮着你了。”
裴知则看着面前和自己说话的人,感受到尾巴上传来的触感,浑身一激灵。
“我不去。”他说着,把宫泰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挥开,又默默拽回尾巴,去开家门。
“嗨小可爱。”宫泰微笑着任裴知则推搡自己,手却铁钳似的抓在人肩头的衣服上,扭头跟裴知则身后的年令仪打招呼,惊讶道,“你这什么情况,跟谁打架了吗?”
“……没事。”年令仪手自然垂落,也不想被外人看见自己脸上的狼狈,说完,往裴知则身后缩了缩。
宫泰见他躲着,也不继续勉强,而是对裴知则说:“裴知则,明天就要演出,我们最近本来就没怎么排练,彩排还是得去一下吧?乐队就三个人,少你一个吉他手歌都唱不下去。”
说到最后还私心加了句威胁:“康绍说不来彩排就把你从乐队踢了。”
裴知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你踢。”
说罢,他护着年令仪进门。
“裴知则……”宫泰上前一步,还想说什么,话音被关上的屋门隔绝在外。
周围重归于静。
裴知则脱了鞋走到厨房里,拿出冰袋:“发生了什……”
“裴知则,你还是先去彩排吧。”年令仪突然开口。
裴知则一顿,朝他看去。
“你不是从小就喜欢弹吉他吗?乐队彩排也是要紧事。”年令仪看着裴知则,安慰地笑笑,认真道,“先好好跟着宫泰哥去彩排吧,我没事,脸敷着就好了。”
裴知则捏了捏手里的冰袋,眸光很安静,话音低沉:“我不想去。”
“去吧,”年令仪却劝说道,“我真的没事了,你别担心,快去吧。”
眼看站在那的人无动于衷,他干脆上手去推:“你这么喜欢弹吉他,组乐队应该是从小到大的梦想吧,是不是不好意思所以才没跟我说过?我这点小伤没事的,耽误你就不好了。”
裴知则耷拉着猫耳朵和猫尾巴,被年令仪硬生生推到门口,开门。
宫泰还没走,看见他俩又是一愣。
年令仪对微微启唇的裴知则说:“加油哦,早点结束早点回来。”
说罢,脱了外套还给他,进了屋。
关门前还对裴知则和宫泰一笑。
宫泰见门一关,扭头去看裴知则的脸色:“你没事吧哥们儿?”
裴知则收回落在门板上的视线,把嘴巴紧紧闭上,绷着脸,忽然转身大步走在前面。
宫泰赶紧跟上。
进了电梯,裴知则低头拿出手机。
靠在门板上,门外人离开后渐渐小下去的动静年令仪听得一清二楚。
他叹口气,一直憋着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了,又很快被他擦去。
裴知则从小就爱弹吉他,如今加入了乐队还能演出,真好。
而且印象里,他父母对他的兴趣爱好也从未表现出过不支持。
年令仪吸吸鼻子,兀自羡慕了一会儿,收拾心情打算洗澡。
行李还在学校没拿,他只能猫身去裴知则的卧室找衣服穿。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两声,拿出来一看,分别是陈善文和裴知则发来的。
他先点开陈善文的,对方问他今晚是不是又不回寝。
年令仪回了个“对”,划出去,点开裴知则的消息。
【1:把拖鞋标签剪掉拿去穿,别光脚踩地上】
【1:记得吃饭,外卖地址我发你】
【1:脸要一直敷着】
【一块年糕:好,知道啦】
【一块年糕:你买新拖鞋了吗?】
【1:没】
【1:布丁狗这双尺码买错了,我穿不上,你拿去】
【1:我的再买】
啊。
好吧。
买拖鞋尺码居然也能买错,裴知则也有笨的一天。
年令仪把手机放下,从裴知则衣柜里挑出一件黑色的T恤,正准备找裤子,手就摸到一套没拆的睡衣。
他把盒子拿出来一看,顿住。
上面画着黄澄澄的布丁狗。
睡衣尺码正好是他的大小,年令仪抱着盒子,愣半晌,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他抬头看裴知则房间内的装扮色调,黑白灰。
又想起昨日决定搬进来时裴知则给他铺的被套。
想起拖鞋,想到怀里的睡衣。
年令仪坐在地上,把自己抱紧,久久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有点不敢相信,也怕自作多情。可这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裴知则其实早就为他的入住准备好了。
原本郁结的心情变得五味杂陈。
又有点想哭了。
房间里变得好闷。
好热。
“擦擦?你脸上都是汗。”余光里,一只手抵过一条毛巾。
裴知则闷闷喘着气,对宫泰冷淡地摆摆手,示以拒绝。
“他有洁癖,你忘了?”康绍转过头来,看看满头大汗的宫泰,又看看刘海有些被汗打湿的裴知则,“何况你那毛巾自己擦过,有味儿了都。”
“……好吧好吧,我臭,不污染香香的你了。”宫泰收回手,半是开玩笑地调侃,荣获裴知则一记冷冷的眼刀。
“今天就到这吧,明天演出加油。”康绍说着,拍拍裴知则的肩膀,“宫泰不是说你急着回家么,回吧。”
裴知则闻言利落地摘了吉他,迅速收好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半地下灯光昏暗的livehouse。
再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
乐队彩排花了不少时间。
电吉他被留在车后备箱,裴知则进门第一时间就朝客卧看去。
客厅没开灯,暗暗的,很轻易就能看见客卧的门缝里透出光线。
他走过去,轻轻地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裴知则低头拿手机给年令仪发消息,站在原地等了五分钟,依然没人回。
可能睡了。
他转身准备拿衣服洗澡。
从衣柜拿衣服时裴知则下意识要伸手摸一摸被自己藏在角落里的那盒布丁狗睡衣,但今天伸手摸了半天,都没摸到。
他吓一跳,突然慌了,把灯打开,翻箱倒柜地找。
睡衣,睡衣不见了。
他还没找机会送出去呢!
顾不上洗澡,也顾不上自己身体还黏糊糊,裴知则站起来四下张望。
卧室里没有。
他又跑到客厅。
除了客卧,所有房间他都找过一遍。
最后在浴室的垃圾桶里找到了睡衣盒子。
浴室的镜子上贴着一张黄色便利贴。
上面爬着年令仪幼稚认真的笔迹。
【To排练辛苦了的裴同学:布丁狗睡衣很可爱,是给我的吧?尺码什么的都很合适哦,所以我猜是给我的。我今天没在家,盲猜是你今天跑出去买的?虽然本成年人对布丁狗已经没那么热衷了(哼哼),但还是很感谢你为我准备了入住礼物。我决定因为你,再宠爱布丁狗一段时间,谁让它可爱呢?当然作为起司猫的裴同学也很可爱。(抱抱)早点睡觉,明天见。From等你回家可能已经睡着了的年同学】
看字里行间的语气,年令仪似乎心情好点了。
便利贴粘性并没有很好,一直摇摇欲坠的,但竟然没掉。
裴知则把上面的内容看完,伸手打算摘下来的时候,它飘走了。
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打开书桌的抽屉,找出一个封皮陈旧的本子。
裴知则把皱了的便签展开抚平,夹进去。
在等裴知则回家的时间里,年令仪一直在边敷脸边画稿,画到睡着,以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再想难过的事。
睡得朦朦胧胧间,卧室似乎进来一个人,把他枕边化掉的冰袋拿走了,换了个新的,包着毛巾抵在他脸上。
裴知则?
年令仪想说话,但好累,眼睛睁不开声音也发不出来,又睡了过去。
再转醒,已经是下午一点钟。
下床出门,年令仪身上还穿着那套布丁狗睡衣,准备和裴知则打个招呼。
但在房子里走了一圈没见到人,只在餐桌上看见一份蛋炒饭。
碗下压着一张门票,还有一张黄色的便利贴。
他把便利贴拿起来,入目是裴知则清秀好看的字体。
【To年同学:我睡醒去彩排了,今天可能很晚才回家。蛋炒饭凉了放微波炉热一下,吃过后如果愿意的话,晚上六点半,来“重启livehouse”见我。弹吉他给你听。From裴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