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签被年令仪仔细叠好,塞进了手机壳里。
脸已经差不多消肿了,他吃过蛋炒饭,把碗拿到厨房去洗。
水滴到地上,踩到,一不小心摔了个屁股敦。
“嘶。”年令仪皱巴着苦瓜脸,从地上爬起来,疼得不行。
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洗过碗,他又钻进卧室画了两单稿子,这才更衣准备出门。
结果站着穿袜子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又摔了个四仰八叉,在地上直接滚了一圈,捂着磕到床脚的脑袋爬起来,继续穿。
拿上门票,年令仪战战兢兢地出门。
他没去过livehouse,第一次去,难免感到有些生涩和迷茫。
按照裴知则所说的地址打车到达livehouse附近,年令仪下车一抬头,就能看见“重启”彩灯夺目的入口。
他举起手机给裴知则拍了张照片发过去,刚发送完就一个手滑,手机掉在地上。
年令仪心一抖,立刻蹲身去捡,拿起来一看——果不其然,本就战损的手机变得更加狼狈。
……总感觉,必须要快点见到裴知则才行。
微信这时正好“叮”了一声,有消息,是裴知则的。
【1:进来】
年令仪回了个“好”,握紧残破不堪的手机壳,步履匆匆走进去。
门一推开,那充满力量的音乐就裹着台下乐迷的合唱扑面而来。验票后入内,左手边能看见贩售酒水的吧台,右边是舞台。
舞台前的空地上人头攒动,几乎每个人手里都端着酒水,举起手在摇摆。
既来之则安之,年令仪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在吧台点了一杯酒,端着装满酒液的塑料杯子来到围栏边,靠在扶手前。
舞池里都是人,他不愿意去挤,怕把酒洒了,也怕自己的霉运导致出什么意外。
抿一口酒,年令仪低头拿手机又给裴知则拍了一张舞台的照片,问“你什么时候上台呀”。
刚问完,舞台上的灯就“砰”一声熄灭了。
吓得年令仪肩膀一颤,后知后觉品到嘴里酒液的后劲。
他咋咋舌,好烈。
大约半分钟后,灯才在乐迷的尖叫声中再次亮起,年令仪趁光垂眸打量杯中的酒。
他没喝过这种,应该是洋酒吧?
正好这两天心情不好,一抿解千愁了。
走神之际,音响里传来乐声,以及一道沙哑的男声,唱起歌。
裴知则依然没有回复。
年令仪看过微信,这才抬头,迷迷蒙蒙隔着炫目的光束,看清舞台上弹吉他的人后,愣住。
啊,原来是已经上台了。
初中元旦晚会那天,十三岁的年令仪坐在台下焦急寻找裴知则身影的时候,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也是这句话。
那年裴知则才十二岁,个子没他高,肩膀没他宽,整个人像一条瘦巴巴的猫——比校门口那只总饿肚子的美短还要瘦——穿着整洁板正的校服,板着脸,抱着吉他慢吞吞走上台。
慢吞吞地在自我介绍时说:“歌是有人逼我唱的,并非本人意愿。”
然后弹唱了一首《手写的从前》。
那时候周杰伦在同龄人中很流行,年令仪喜欢,裴知则每天都能在年令仪的MP3里听到。
倒不是年令仪逼他,明明是裴知则把他惹不高兴了,为了哄他才上台唱的。
年令仪喜欢裴知则给他弹琴唱歌。
恍惚间回神,那穿校服瘦巴巴的小孩,已然抽条长成了不远处舞台上聚光灯下挺拔而结实的少年。
年令仪眯起眼,试图看清低头弹奏的裴知则的脸。
裴知则今天戴了一副黑色耳钉,什么时候打的耳洞?还有一条骷髅项链。上衣是黑色的,下身搭配同样黑色宽松的阔腿裤,简单利落得帅气,但又因为长了猫耳朵和猫尾巴,有种很反差的可爱感觉。
杯中酒水在不知不觉中喝尽,两首歌结束了。
站在中间的主唱康绍开始介绍乐队的成员,弹吉他的人终于肯把头抬起来,目光四下望,像是在找人。
报到裴知则名字的时候,台下欢呼声明显比其他人要更热烈一些。
年令仪也跟着叫了一声,那吉他手头顶的猫耳一抖,精确地朝他直直看过来。
他便咧起一个温和的笑,挥手。
宫泰坐在架子鼓后面,很轻易注意到了裴知则的反应,一挑眉:“小可爱真来了?”
裴知则回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康绍作为乐队发言人,没心思参与他们的互动,只是顺着裴知则的目光往吧台边栏杆的方向看去,随后报幕,自然地引出接下来要演奏的歌曲。
如果没看错,年令仪手里端的是酒。
livehouse内灯光昏暗,只有舞台稍微亮一点,让那人喝醉后的红脸在他眼中看得不真切。
裴知则拨弦,目光却总不经意往年令仪的方向瞥。
那厮挥手完把手放下了,傻瓜一样摇摇晃晃地举起酒杯,直直往下倒,倒不出液体。表情变得有些恼,又朝他这边看过来一眼,随即转身,竟然又跟吧台买了杯酒。
都醉了还要喝吗?
……这个笨蛋。
裴知则眉心皱起来。
昨夜一直沉闷的情绪随着激昂的乐声,终于从心头消散去。
年令仪听得投入,摇头晃脑,仿佛回到初中时每一个裴知则给他弹琴听的晚上。
裴知则的乐队一共弹了四首歌。
表演结束,康绍说完感谢词,一回头,只见宫泰孤零零站在背后,无奈看着自己说:“吉他手跑了。”
康绍:“……”
两大塑料杯的洋酒下肚,年令仪一把被裴知则薅走的时候,还在晕乎乎地叫着安可。
“安可!安可!吉他手哥哥好帅呀——唔。”
他胡言乱语的嘴巴被裴知则捂上。
裴知则背着吉他,从livehouse后门把年令仪带走。
两人站在小巷里,路灯下,裴知则两手扶在年令仪肩头,无奈地看着眼前人。
“谁让你喝这么多的?”他问,“伤都没好。”
“好啦,我脸不痛了。”年令仪浑身像是没长骨头,又像是装了专门往他身上吸的磁铁,一碰,竟然整个人都贴上来,把他胳膊抱住,脑袋又往他怀里埋。
“他们、都喝呀,高兴嘛,好久没有这么近听到你弹琴了。”年令仪声音轻轻软软的,听起来像撒娇,“而且这个酒甜甜的,我才、喝两杯而已啦。”
裴知则低头看着自己胸前栗色的卷毛生物,猫尾巴翘老高,但拧眉。
一推,年令仪就贴更紧,他耳朵不可控地发热:“……两杯喝成这样,你该戒酒了。”
“又不是没喝醉过。”年令仪满不在乎地抬头,眯开泛红的眼睛盯着裴知则煞有介事道,“我初二那年,你要搬家的时候,就醉过一次呢。酒还是你从家里偷出来给我的。”
突然说起这个,裴知则耳根子一麻,一直以来被他强迫忘记的那段回忆刹那间席卷而来,浑身都变得紧绷。
“我要知道你喝醉是这混样,才不会偷给你啊。”他喉结僵硬地动了下,无语地伸手,点了下年令仪额头。
“什么混样也无所谓,反正我醒来就不记得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就到现在都没想起来。”年令仪声音变小了,被裴知则点过的额头重新低下来,在人怀里蹭蹭,“问你,你也不肯跟我说。”
他醉酒分程度这件事,裴知则是知道的。微醺胆子会变大,但尚有理智知道克制;醉了便什么也不管了,行动全凭直觉走,还会失忆,有时候跟混蛋一样。
对话进行到这,裴知则捏紧拳头,想要强硬地把年令仪从怀里捞出来。
但手还没碰上人背,耳边就突然传来宫泰与康绍的对话声。
“裴知则那小子跑得也忒快了,靠,本来还想抓他和小可爱一起吃个饭,顺便帮他助助攻来着的。”宫泰点烟,顺手递给康绍一支。
康绍笑起来,话说得慢条斯理:“我看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想作妖才对。”
“我这不是看他被我因为前任的事烦了好几次,上回还跟我生气,我想补偿他嘛,”宫泰吸一口烟,“而且哪有人暗恋这么久能忍得住不出击的?他这都几年了来着,我记得说是从十一岁就开始了……?七年!七年之痒,哈,难怪忍不住要把人带家里同居了。”
康绍:“小可爱是租客,你别……”
话音戛然而止。
康绍手里接过宫泰递来的烟,还没送到嘴里,看着路灯下的两人,莫名老脸一红,咳嗽一声。
“……你、你俩,”宫泰也结巴了,对着裴知则要杀人一般的脸色,小腿肚开始打颤,“你俩怎么在这呢?哈哈。”
裴知则刚要发作,怀里被他整个脑袋捂住的年令仪挣扎起来:“闷死了闷死了,裴知则你突然搞什么,谋杀呀!”
栗色卷毛生物从黑脸家伙的怀中弹出来,年令仪摸摸自己的脑袋,惜命地大口呼吸两下。
看见余光里不远处有人,他转头,呆愣几秒后反应过来,挥手笑着打招呼:“宫泰哥,康绍哥,你们好。”
康绍推推眼镜,温和一笑:“你好。”
宫泰尬笑,嘴上不忘犯贱:“小可爱,你抱小裴哥哥胳膊的手再紧点儿,要不等会他挣脱了扑过来咬我呢。”
被这么一说,年令仪低头,忽然发现裴知则的猫尾巴在身后甩得厉害,看上去很不爽的样子。
他摸摸裴知则的胳膊,跟呼噜呼噜宠物猫的毛似的,把那乱甩的猫尾巴也是一抓,对宫泰温温一笑:“放心吧,抓很紧呢。”
裴知则看着宫泰,扭腰把尾巴抽回来,一言不发,脸色寒如极冬飞雪。
宫泰拉着康绍:“好好好,走了走了,我俩还是不在这儿讨嫌了。”
康绍叼住香烟,神态自若,倒是淡定:“嗯嗯。”
突然出现的两人你推我我推你,就这样飘走了。
小巷里重归于静,年令仪迟钝地嗅到空气中弥留的二手烟味,蹙起眉,对裴知则说:“好臭,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被拉着走的人没什么反应,但走出两步后,一声不吭反过来领着年令仪的步伐,往车停的方向走去。
“都怪你,刚刚他俩说了什么我都没听清,只听见你的名字。”裴知则没声音,年令仪就开始碎碎念,“不过你们乐队挺帅的,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所以裴知则,你以前的梦想就是做乐队,当乐手吗?可如果是当乐手,为什么不考音乐学院呢?我记得你妈妈并没有不支持你弹吉他呀……”
“我的梦想不是做乐队。”年令仪没说完的话被裴知则忽然打断。
“啊。”他愣了下,抱着人胳膊的手无意识紧了紧,又松开,有些懵地看着眼前人,“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心情好点了吗?”裴知则却不答反问。
年令仪一顿一顿地点头:“唔,好点了。”
对话来回间,他们走到裴知则的车旁。
年令仪看着裴知则把吉他从背上摘下,放入后备箱,又打开他身旁副驾驶的门。
“裴知则,你还没回答我呢。”他盯着面前的人,还在纠结那个问题不放。
“昨天为什么难过,”裴知则依然不答反问,“可以跟我说吗?”
那几乎要被他假装没事而翻篇的情绪忽然被人直白提起。
年令仪顿了一下,不说话了。
又是这样。
有的时候裴知则觉得,自己其实分辨不出来年令仪究竟是否真的喝醉了。
毕竟五年前,初二升初三那年夏天,他告知年令仪自己要搬走的那个晚上,这个人喝了好多酒,也是这样。
疯疯癫癫咋咋呼呼的,看似傻瓜一样,抱着裴知则哭着说“没有你我怎么办”,“你搬走了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但真问到,“是喜欢我的那种想吗?”
年令仪就不说话了。
不论裴知则说“我也会想你”“我舍不得你”,亦或甚至自暴自弃说“我喜欢你”。
年令仪都不说话。
抱着他,头埋在他怀中。裴知则再把年令仪脑袋捞起来时,这人已经睡着了。
搞得他以为自己告白失败,打算封心锁爱。结果第二天又收到年令仪的微信,说自己喝醉了,记不得昨晚的所有事,发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