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霍凝,受伤很严重。
一起回来的还有出门半个月不见踪影的谢灵雎。
刚进门就吐了一口血,昏迷了半个月才醒过来。
竹林小筑,达成病号加一成就。
隋云站在她胸膛前的被子上,他还记得当初被这个女人捆起来时候难受呢,见人睁眼,连忙噗哧着翅膀飞远了。
他现在使用翅膀的技巧可是炉火纯青。
霍凝醒过来了,整个人还是蔫巴巴的,根据少年的说法,对方不开心。
那日一别,霍凝便被储境心接了回去,因为少年说的话,她心有疑虑,便是对着往如师如兄的储境心,也瞒住了少年的消息,只说自己在横断山遇见了魔修。
之后的日子里,她辗转各大仙门调查,终于在发现樗夷山虞潜有些不对劲,正打算继续查下去的时候,被人暗中追杀,这才受了重伤。
但那人杀她的地点,在鹤别山,如此她也不敢再回鹤别山了,在此之前,她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也不知所踪。
霍凝更确定,鹤别山有蹊跷,再看这个她从小长大的鹤别山竟觉得十分陌生,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信任谁。
再想起少年的话,她一路遮掩行踪,逃亡到这横断山下,被在山下化缘的谢灵雎带了回来。
隋云停在玄凛头上:“啾啾?”
玄凛:“啥?谁?谢灵雎?化缘?”
谢灵雎白了一眼神情动作一致的一人一鸟,叹了一口气,大人太忙,鸟儿都被小孩带坏了!
霍凝坐起来,看向五官明朗的玄凛,微微皱眉,这长相,若是之前在鹤别山见过,那她肯定不会忘记的。
玄凛见霍凝看着自己,回了一个想到近三年时间,难得的太平,便知道对方没有将他的消息透露出去。
现在四大洲一片盛况,各大仙门驻守各域,为了争取各地信仰生出了不少事端来,天大的事情,在时间面前,都会慢慢被遗忘。
谢灵雎这次回来便是一直没走,在房间里关了半个月。玄凛相貌恢复之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他摸着下巴围着玄凛转了几圈,然后问道:“小屁孩,考虑入我门下吗?”
“啾唧啾唧!”隋云觉得可以,在玄凛脑袋上很兴奋扇着翅膀,谢灵雎给他感觉很好,他们三个可以一起过一辈子。
玄凛面无表情地拒绝,他有道理怀疑谢灵雎说的“门下”指的是脸,因为谢灵雎非常以自己俊美的脸为荣。
谢灵雎一眼看出少年在吐槽什么,“啪”地一巴掌拍过去,“想啥呢?让你遁我佛门,四大皆空,臭小子,想啥呢?”
玄凛继续继续拒绝,这次给出的理由十分到位:“我有心上人,不可能四大皆空。”
六只眼睛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这么久了也没见人提起过,看他对四大洲各大仙门的人都满不在意的样子,这只龙的心上人不会是一个凡人吧?
隋云落在玄凛手心,感受着对方的手一下一下拂过,舒服得眯着眼,尾巴翘得老高,呆毛一动不动。
小屁孩长相不错,就是性格傲娇,要是喜欢一个人,还不得把人家气得直掉眼泪啊,凡人娇柔又脆弱,这可经不起他五大三粗的折腾,看来他的追妻之路,漫长得很。
谢灵雎眼中闪过坏笑,乐得帮人转移话题:“好了,我这次回来是有件事儿,鉴于鸟儿来了这么久了,还没出去溜达过,我们明天一起去山里踏春!”
谢灵雎一锤定音。
霍凝面无表情,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
龙族少年抱紧怀里沉默的蛋陷入沉默。
隋小鸟高兴疯了,落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叽叽喳喳,啾啾啾啾!”啊啊啊啊,出去玩咯!
·
天还没亮,谢灵雎屋子里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就响起来了,刚把被子拉到头顶,就感觉什么落在脸上,唉……难得想偷懒躲一天早课来着。
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隋小鸟停上去,“啾啾?”起床?
开静、洗漱、上香、念诵……隋云最爱这个时候,停在谢灵雎的肩上,听他诵唱经书。
谢灵雎声音清冽若泉,像满山挂了晨露的竹叶,低沉而不失通透。梵呗赞偈时,某些词句间带着不经意的沙哑,如同摩挲旧书页的沙沙声,语调上扬时,又会变得澄澈,像山涧泉水跌落在青石上的脆响,干净得让人想起雪后初晴的天空。
隋云沉浸其间,感受着莲花次第绽放,恍觉身处千年古刹的袅袅香火中,寺院檐角的铜铃叮铃响起,叫他忘记过去与未来,时间失去意义。
隋云每次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感受到谢灵雎是个佛门人。他总是独自一个人,不见师友,不见信众,任沧海横流。
过去几年的里,他总爱在清晨,就带着他的一群野鸟朋友们,一起听谢灵雎诵经。总觉得,哪怕有几只鸟儿在这个和尚身边,这个和尚雪白的衣袍都暖和了些。
每当这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应该不是一只鸟,但不知道为何到了一只鸟儿的身体里。
他能听懂这些人话中的意思,他问过竹林小筑外面的那些鸟儿,他们住在大山里,但每天都会山脚的月亮乡里玩,会听到许多人类的絮絮叨叨,但他们不懂人类的烦恼,他们也不懂什么是四大洲,不懂何为修炼,只是晨起觅食,日暮归巢,直到生命终结。
但是他不一样,他能听懂这些人类口中的话,甚至有时候眼睛会想要出水,人类称那是落泪。
他能听懂谢灵雎的话,也会因为谢灵雎的逗弄生气,会因为玄凛的放纵高兴,聪明得不得了,谢灵雎会笑着喊他小妖怪。
他想,或许我就是谢灵雎口中的妖怪。
是一只喜欢听和尚念经的小妖怪,喜欢和龙族少年玩耍的小妖怪,一只,偶尔想要变成人的小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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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下了几个月的雪,今日竟然停了,就连积雪也消融了不少,竹林都看着松快明朗了不少。
竹林小筑外一断崖处,霍凝晨练结束,正在擦剑。
结界有异动,又有人来了,竹林小筑最近很热闹。
玄凛猫在屋子里并不出来,谢灵雎结束晨课,悠悠走出,看见霍凝,念了句佛号算是打招呼了,看向小筑大门处,神情怡然。
他甩了甩袖,结界消散,竹林里的人现了身。
隋云从谢灵雎的左肩跑到右边,靠了靠他的脖子,看向那个人,是一个小老头。
小老头,也不小,只是隋云站在谢灵雎的肩上,看人自然是俯视了。
他银发如雪绾青铜簪,道袍染昆仑云纹,眸中藏周天星斗,手里拿着一柄拂尘垂,周身气势虚无,给隋云的感觉就好像他就是山间的一棵竹子,一只鸟儿,叫他没有防备之心,好奇的他想要凑近看看,刚跳起来,就叫人抓了回去。
谢灵雎垂眸看着他,轻轻摇头。
就是让他不要乱动的意思。
隋云又乖觉了。
老头对谢灵雎合掌,颔首,礼貌道:“大师,在下霍之微,是霍凝的父亲。”
霍之微调查过谢灵雎,却只查到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这人虽然出家,行走仍用的是俗家姓名,不知其佛号,其戒牒、度牒与受戒寺庙皆不可考。
不知道霍凝何时和这人结交,看样子交情还不错,霍之微没有多问,对于霍凝交友之事,他一向不曾过问。
再者,就算是霍凝看上这和尚看,在他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见来人不着痕迹打量自己,谢灵雎挑眉,转身就看见霍凝走过来,霍凝只是静静看着老头,没有说话。
霍之微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恍然反应过来,他很多年没有好好这样看过她了,她自幼跟着他征战南北,四处飘零,稍大些了又被送去大乐王都,朝堂诡谲,尔虞我诈,她也走出来了。
他一直遗憾她不是一个男孩,但现在他才发现她并不比男孩差。
自幼学剑,晨起舞剑三千,寒来暑往,从无懈怠。
大道艰难,一路走来,无数人来到他身边,也有无数人离开,他的乖女儿一直陪在他身边。
是他忽视了她。
最近他仔细想了想她之前和她说的事,绝不是信口开河,霍凝从来不是一个拿大事开玩笑的人,但要他接受……他需要自己去调查。
沉默良久,霍之微开口道:“阎浮檀酬神要开始了,凝儿……”
“你不信我,我不会回去的,如今天下大定,南方已经都不需要我了,我便不回去了,酬神之事,你交予师兄即可。”
“你和他们不一样,霍凝,朝堂事了,鹤别山也永远是你的家。”
“前事未了,我心有愧,道心受阻,回不去了……”霍凝转过身,不欲多言。
通天大道,看似宽阔,但绝容不下一丝龃龉。
霍之微走了,如果霍凝知道此后百年父亲生死不知,她不会像此刻这般决绝。
霍凝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她的心情来。
隋云又感受到了,关于人类的情绪,看着父女二人之间不冷不热的氛围,他的心里也沉沉的,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他的心也有点难过。
玄凛走了出来,路过谢灵雎身边,顺手便将他给捉走了,然后把他放到了胸口的蛋上面,取出隋云最喜欢的凤凰木的果实喂给他吃。
鸟儿不高兴的时候很明显,圆圆的脑袋上的呆毛耷拉着,全世界都知道他不开心了。
这比去观察一个人的情绪更来的简单。
靠近蛋的时候,熟悉的热流涌来,这让他很有安全感,就像是泡在温热的泉水里一样。
等到几人用完早斋,谢灵雎说可以出坡的时候,鸟儿头上的呆毛又欢快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