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断山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在一起的群山，山脚下蜿蜒的月亮江缠山而行，竹林小筑的位置在横断山的北方，被竹海包裹，宛若深海明珠。

霍凝拿着剑在前面开路，谢灵雎一身月白僧袍，足不染尘，走在中间，玄凛把蛋蛋挂在腰腹的位置，走在最后。

怀里被鸟儿霸占了。

隋云从玄凛的怀里飞到前面一直没有回答的今日行程的肩上，“啾啾啾啾？”我们去哪啊？不是去踏青吗？怎么越走林子越深了。

“啾啾？啾啾？”这林子阴嗖嗖的有啥好玩？？？

见谢灵雎不理自己，隋云又飞回玄凛肩上，用头顶了顶人。你们一人一龙也不问问，就这样跟着走，也不怕和尚把你们带去卖掉。

按道理，这么久第一次离开竹林小筑，隋云是该兴奋的，但不知道为啥，越往林子里走，隋云心里越觉得慌，有点不太舒服，慌张的鸟在前后两人肩上来回跳着，气氛很沉默。

隋云不知道第几次从玄凛肩头飞到谢灵雎肩头，谢灵雎停下脚步，刚想叫，和尚的目光落下来，隋云闭上嘴。

谢灵雎弯下腰，捡起脚边一只兔子的尸体，低眉敛目，神情冷淡道：“最近山里不太平，林子里经常发现不少动物的尸体，而且都被抽干了血。”

隋云飞在半空，看着谢灵雎手里的兔子，雪白绒毛干涩杂乱，紧贴瘦骨嶙峋的身躯。一双眼睛空洞凹陷，蒙着死寂的灰白薄膜，耳朵像僵硬枯枝耷拉着，爪子蜷缩，肌肉萎缩，腹部内陷，像破一个空洞的旧布袋。

而前面的林子里，还有无数这样的动物。

林子里常见的猴、狍子、野猪、松鼠、花栗鼠、鼯鼠都有，还有些比较少见的梅花鹿、猞猁、赤狐、豹猫等，死相都和兔子差不多。

玄凛也看向一旁挂在树上的松鼠。

不会是人族的猎人干的，不说山脚月亮乡有没有这样的猎人，就算有，猎人也不会这样糟蹋猎物。再者，这个位置距离最近的村落月亮乡都十分远，一般猎人也不会深入林子这么多，这林子里有老虎，猎人再厉害也不会这么深入的。

是修士。

谢灵雎放下兔子，用枯叶盖住，继续说：“不止如此，月亮乡有些施主里养的牲畜也出现这个现象。”

霍凝前后看了看，面色冷凝：“如此大面积的死伤，死去的动物也没有什么规律，看不出路数来。”

玄凛把还在左右乱晃想去看情况的隋云捉到怀里：“有一个问题。”

谢灵雎转身看向他，示意少年说，玄凛按住挣扎的隋云，冷声道：“山中鸟雀最多，但这里的尸体，一只也没有。”

隋云炸毛，不敢动了。

谢灵雎听挑眉：“小孩，你的意思是，对方故意放过鸟雀，不对鸟雀下手？”

心道谢灵雎心里怕是早有猜测，这次出来才特意带上了小鸟……玄凛看向怀里的小鸟，笑了笑，“未必，也可能是，只对鸟雀下手……”钻得更深了，还不小心碰到了胸口，玄凛脸色一僵，伸手按住隋云。

隋云被按住也不怕，小脑袋瓜开动起来。

听他们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往日外面的鸟雀总是成群结队来找他玩，因为他有吃不完的白米饭，还有很多小零嘴，和他玩就和开小灶差不多了。

来的早的一早就回来，因为只要谢灵雎在小筑里，都会有早课，隋云都会陪着，外面的鸟儿听见梵呗赞偈时，都会一一飞来。

今日，也没有鸟儿飞来。

就连他出来这么久了，一声鸟叫都没有听见！！！

“啾啾？啾啾！啾啾！！！！”啊啊啊，我命休矣！

隋云在玄凛怀里藏得很深，只剩下一根呆毛露在外头，谢灵雎捏住呆毛，轻轻扯了扯，示意胆小鸟出来，鸟没理他。

挣扎了一下，发出“唧唧”的声音，痛到了，“啪”玄凛把谢灵雎的手给拍开，还瞪了他一眼，又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小鸟。

得了，大人就不回家，小孩已经开始和小鸟一个阵营了。

不过今日带鸟出来就要用的，谢灵雎一笑，启唇：“定。”

玄凛浑身一僵，动弹不得，又是定身言，这和尚修的到底是什么功法，张嘴一言，就像是……玄凛想到什么，浑身一阵震颤，他到底是龙族，知道的事情比起普通人族多太多。

谢灵雎把隋云硬生生掏出来，放到与视线平齐的位置，对隋云说：“我知道，你很乖，也很聪明，一定能听懂我的话的，对吧？”

隋云：我该说啥？“叽叽？”

谢灵雎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隋云：“啾啾？？？”这个意思是啥意思？？？

谢灵雎摸摸鸟头：“不错，是勇敢小鸟，去吧，找到地方了记得来找我们。”

隋云顺着他的手势被迫放飞，“啾啾——”到底什么意思啊？找地方？找到那些坏人老巢吗？

看着眼巴巴望着他的几个人类，本来还在犹豫的小鸟突然觉得身负重任，“啾啾”叫了两声就消失在天际。

隋云飞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这横断山这么多大，这要去哪找？要不找动物问问？可这附近动物都死了，鸟也没影子，得想想。

……

霍凝突然拍手，眼珠铮亮：“我知道了，大乐太子出生时，凤凰伴生，大乐王室极其尊崇凤凰，曾下凤凰喻令，四大洲洲民众须得善待鸟雀，鸟雀受王室庇护，身有储境心的一丝护佑，若是一地界的鸟突然成群的消亡，必然会引起王室的注意，那人必然不会伤害鸟雀。”

玄凛不语，只是默默瞪了一眼谢灵雎，这个坑鸟的和尚。

他刚才也想到了，所以，这里的鸟雀不会有生命危险，多半是被抓走了，至于关在哪……他抬头看向隋云飞走的方向。

鸟儿那娇气模样，要是受了伤，怕是又要哄半天了。

谢灵雎笑而不语，捋了捋衣袍，抬手祭出一只纸鸟，模样和隋小鸟的模样大差不差，上面描红染色点睛足具，栩栩如生，就连头上那一根呆毛都有，看上去是真的，应该就是隋云掉下来的羽毛。

是玄凛折的。

霍凝还是第一次见如此传神的纸鸟，就连香檀吴家的机括之术都没有如此逼真。

纸鸟慢悠悠顺着一个方向走起来，远远看去，就连神态就和隋云飞起来，一般无二。

·

隋云现在知道是什么把那些动物给杀死的了，他翅膀都甩出残影了，还是甩不掉下面那群乌泱泱的东西，隋云看不清是什么。

太多了，一大群，躲藏在树林的阴影处，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什么东西的影子。

方才日上中天，太阳将他的影子直直投在地面，引起了下面那些东西的注意，便开始追着他不放了。最开始还只是在地面追，过了一会儿，这些东西竟然变成了和他一个模样鸟儿，而且是一大群，跟在屁股后面死命追了起来。

要是被这些家伙追上来，会被吸光血变成和兔子一样干瘪瘪、冷冰冰的尸体吗？

“啾啾！！！啾啾！！！”救命啊！！！

天空一点黑影闪过，又是一片乌云闪过。

如果是和尚和小龙、漂亮姐姐都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头，要是普通人遇见了，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还有那些自己的动物朋友们，自己的鸟儿朋友们也都不见了，不能逃走！

“啾啾！！！啾啾！！！”可是不逃走，自己只能被抓走吧？！隋云这时明白了自己的最后一趟的使命。

大和尚和小龙族他们一定是跟着自己的，自己不会有危险——

但是，他还是害怕被抓走，不想将命运交给未知，如果他也能修炼就好了，如果他也可以变成人就好了，如果他也很厉害的话，就不需要他们保护自己了，还能保护他们。

想到这里，鸟儿停了下来，他还是一只普通的鸟儿，黑影追了上来，原来这些黑影都是虫，纯黑色虫，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其他颜色，一小只一小只凑到一起又像一小只，隋云浑身上下都难受，羽毛都掉了几根，密密麻麻的，看着难受“啾啾…”

黑暗遮住日光的瞬间，他脑海中闪过谢灵雎种花的身影。

竹林小筑，不适合种花，十之八九都死了，谢灵雎却很喜欢种花，山下的村民们喜欢谢灵雎，送了不少花种给他。

因为谢灵雎给他们解决了很多问题，或许也有谢灵雎长得好看的原因，这是隋云自己的猜测的。

那一年，谢灵雎种在院子里的花种一个都没发芽，谢灵雎说他技术不行，就把花种送给了他和玄凛，也陆陆续续送给不少曾经来小筑听经的檀越。

鸟儿哪知道种花，他一口咽下去吃了，但又觉得谢灵雎实在喜欢，便让鸟儿朋友帮忙寻来许多花，稀稀拉拉的扔在谢灵雎的花园里、床头、桌案上。谢灵雎看着满地的花朵，只笑不语，慢慢把花都收去了厨房，给他做了好吃的花糕。

后来昙越又来听谢灵雎讲经，谢灵雎问花种如何，檀越把他当做真佛，所赠之物，自然珍藏密敛。

只有玄凛的花开出来了。他细细养护，花盆里长出雪白的花朵，在他的窗户摆了几排，花香沁人心脾，隋云那段时间最喜欢呆在玄凛的窗户外面。

谢灵雎见此，只是说了句：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然后问玄凛是否愿意拜他为师。

那时候，玄凛身上面上，处处焦痂，层层叠叠如同被火舌舔舐过的树皮，暗红色的血管在痂皮下若隐若现，宛如炼狱岩浆，来往的檀越多数都不敢直视，心内恐惧，觉得他形如修罗。

谢灵雎却说他有仙骨佛心。

隋云失去意识前心里想着：以后再也不想踏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