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顾氏兄妹相对而坐,手中各执一枚棋子,在棋盘上争起了高下。
这一次,顾允千一改往常保守打法,与顾言出焦灼厮杀。
看着棋风大改的妹妹,他轻声一笑,“这扬州果然是个好地方,你确实开阔了不少。”
顾允千抬头,探究顾言出这话的真实含义,然而在听见不远处某人的惊吼声,她低眉轻笑,“是还不错。”
同样听到叫声的顾言出,好奇的望去厨房的方向,“他是在杀鱼?还是在杀自己啊?”
“一会儿兄长只管吃便好。”顾允千佯装思考棋局,刻意错开了对面人眼中的疑问。
顾言出只得讪讪点头,与自家那大胆的妹妹话起旁的来,“原先是我眼拙,竟不知我顾言出的妹妹如此有勇有谋,连北原的和亲公主都是说杀就杀。”
?!顾允千诧然,然而在最初的震惊后,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凌大哥回来了。”
“嗯,这次随行的三百人,就是他从边关带回来的。”顾言出无所谓的点头。
顾允千蹙眉,“无诏入京,还私带人手…他就这么想去陪宁姐姐吗?”
她本以为凌远年私下回京就够了,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
三百人手虽然不多,但那可都是骑马打仗的好手,若再加上凌家本身的影响,只要凌远年想,也能让京城小乱一阵。
顾言出轻声哼道:“你俩,彼此彼此。”
顾允千没有接话,抬手落下一子后回道:“虞芷柔已经死了,他该回边关了。”
“你确定虞芷柔死了?”顾言出收起玩笑,眼底满是疑问。
如若之前没得到顾允千亲口承认,顾言出心中还有一丝侥幸,但现在……
想起刚到扬州时,凌远年的来信,他面色更加凝重。
察觉到不对劲的顾允千,坚定的点头,“是,她中了见血封喉,我曾拿兔子试验过,那是真毒。”
“这就怪了,凌远年传信来说,在大军出征的第六日,虞芷柔公开去城外国安寺为军祈福,沈家买通了伺候过虞芷柔的嬷嬷,确定就是她本人。”
看着眼前被杀得七零八落的棋局,顾言出将手中棋子随意一丢。
场面也随之一起陷入安静,中了见血封喉之人只有死路一条,虞芷柔绝不会原地复活,可如今…她怎会凭空复活?
此事若往大了说,是有人干涉大乾内政,且这人职位不低,不然北原人要怎么样,才能悄无声息的把虞芷柔换掉?
可若往小了说,那也是沈鸢宁之死是否还有其他凶手……
“这回事大了…”
兄妹两人陷入了沉思,偌大的院子里,除却厨房的零星杂声,就只剩下路过的风。
这时的顾允千也终于明白,顾言出对商徵羽的态度,因为就目前来看,他确实最为反常。
“鱼汤好了!”
片刻钟后,盛怀安乐滋滋的端着白玉汤碗过来。
看着卖相比昨天好太多的奶白色鱼汤,顾允千还是不敢轻易下嘴,但对上盛怀安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她也无法拒绝。
于是她将目光落在了顾言出身上,“兄长赶路辛苦,多喝些吧。”
顾言出礼貌点头,毫无戒备的喝下一大口后,他黑了脸。
看着自家妹妹还没压下去的嘴角,顾言出哪里还不能明白眼前这人的真实水平。
但对上那明亮的眸光时,他只得尬笑道:“公子好厨艺。”
“兄长喜欢!那可太好了,这些都给你。”盛怀安把汤碗朝顾言出的方向推了推。
顾言出怔然,正当兄妹两人犯愁如何不让盛怀安失望,还能成功躲过这碗鱼汤时,那个熟悉的倒霉蛋又到了。
“盛怀安!你到底知不知道走到清水村有多远啊,小爷我走了两个时辰,要不是村头阿叔看我累得不行,让我搭他家的牛车过来,我现在还在路上!!”楼星曳骂骂咧咧的进来,看到盛怀安就是一阵破防乱骂。
盛怀安揉揉耳朵,“真是辛苦表哥了,敢问表哥,跟随顾兄前来的三百护卫安顿得怎么样了?”
“清水村人少房多,自然住得松快,我从村民那里买了不少粮食,够吃一月有余,至于其他的…他们好像不用我操心。”
说到这里,楼星曳探究的看着顾言出,那些人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看着一点也不像家中护卫啊…
顾言出坦荡一笑,而后朝着盛怀安道谢:“此番多谢盛公子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家中长辈与那里正有些交情,这才能借来屋舍。”盛怀安随口解释着,手里又盛了一碗鱼汤给自己。
见他自己这个傻表弟还有些分寸,没把家底交代出去,楼星曳总算放下了心。
他探头去看碗里的东西,终是没抵住诱惑,伸手抢了一碗来,“什么东西啊,给我一碗。”
见此,顾言出眼前一亮,便起身便道:“今日着实累了,阿千带我去看看住处吧。”
顾允千也不再思考盛怀安方才的话,他告诉她的,已然足够多了。
兄妹两人在楼星曳喝到鱼汤前一刻,双双默契跑掉。
只留楼星曳一人再次哀嚎,“盛怀安!你谋杀啊。”
楼星曳一口喷出嘴中鱼汤,然后直接抱着茶壶喝起来,直至将壶中水尽数灌进去,这才堪堪压下那股怪味。
在一旁观看全程的盛怀安不信邪,重新给自己盛了一碗,然而这一碗,喝得他龇牙咧嘴。
……
月上树梢,炊烟升起,家家都忙活起了晚饭,但那处小院却格外安静。
一院子的人在厨房门口大眼瞪小眼。
盛怀安和顾允千不用提,顾言出和楼星曳更不用看,午阳从小学得是算账理事,钟叔大半辈子都在打打杀杀,直至老年才投身顾府做客卿,自然也不通厨艺。
满院子的人,就只剩下余慕和赵天佑进过厨房,但两人一个是精通诸事的顶级暗卫,另一个是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年轻将领,自然也不甚精通。
在多番犹豫对比下,最终还是余慕撑起了这个家,虽然卖相一般,但起码还能吃,比赵天佑的半生不熟好得多。
用过晚膳后,顾言出等人都去歇息了,月光下,又只剩下了那两道熟悉的影子。
墙角随意堆积的玉石头上,两人并肩而坐,吹着微风,话着寻常。
“你…你你…”
盛怀安你了半天也没你出来,他隐在袖中的手不停揉搓着衣角。
顾允千侧过身,看着那被月光偏爱的深邃轮廓,不禁感叹,这张脸真是他见过最好看的,没有之一!!
可很快,她的注意就被那忽闪的眼神所吸引,察觉到他的不安,顾允千不再心存逗弄,“你想知道我的过去,是吗?”
盛怀安急切的点头,后又犹豫问道:“可…可以吗?”
但眼底流露的期待,却把自己出卖,他现在非常的想知道!
“你今日所救那人,是顺安侯世子商徵羽,也是我曾经的未婚夫。
我与他自幼定亲,从小长大,他曾说,要携我云游四方,带我避世而居,我很心动,也很期待,原本今年九月我们就要完婚的,但因为一个人,我们散了……”
想起近二十年的相处陪伴,顾允千失落的垂下头。
人生不过几十载,商徵羽却参与了她目前的全部,此事于她,又岂会毫无波澜。
“你来扬州是因为他吗?”
盛怀安出声,打断正悲伤的人儿,把她从悬溺的世界中拉出。
“不是,却也是。”顾允千抬头,重新望向天空,看着那抹独一无二的皎洁。
不知是否是心中作祟,她竟隐隐觉得,挂在天上的那轮明月比上之前,更亮了几分。
“数月前,北原送来一和亲公主,害得我姐姐落水身亡,我设计绑了她,正欲要杀她泄愤时,商徵羽不知为何非要舍命护她,甚至不惜用我们多年的情谊,只为换取她一命。
我如他所愿,同意了,用我们的过去,放了她一次。”。
顾允千说得坦然,可盛怀安却莫名的不信。
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盛怀安却也知道她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
而事实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只见顾允千话头一转,道:“不过还好,那日我带了两把匕首,不然可真要放走她了。”
顾允千轻挑秀眉,一脸得意,对面的人满眼宠溺,“带得好!”
“只要我还活着,她非死不可,所以最后我还是杀了她,亲手杀了她,然后我便与商徵羽退了婚,再然后我就来了扬州城。”
话落,顾允千双手撑着石头,整个人放松的往后仰去,将空中的皎月繁星尽收眼底。
“那你现在…可曾放下?”盛怀安试探的问,方才还在摩梭的手,此刻已然不自觉的握紧。
顾允千粲然一笑,整个人都明媚了不老少,“都说扬州人杰地灵,古人诚不欺我。”
她放松扬眉,心中也终于释怀。
听到这个答案,盛怀安低头一笑,笑容中蕴藏着心安。
借着身位的优势,顾允千偷偷看着眼前人,她发现,他,好像和他平日展现的自己完全不同,平日的他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可她认识的他却心思细腻、有胆有识,甚至还有些…敏感。
盛怀安,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