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间,天依旧是凉的。
雨不再落,抬首望,天色淡淡。红日不愿露头,便留这天地间一片似阴沉也非阴沉。慕偕披上外袍,推开房门。
院中还是那副光景,枝上杏花又重绽开,浅香随风至,分外醉人。
他瞧着这花树,也不由弯了眸。
绰息站在他身后,“殿下,确定还不告诉李小将军他二哥的事吗?”
“李啸来了几天了?”慕偕淡声问。
“满打满算,约莫着有十天了,您把他放在那处院子,便晾在那儿再不管了……殿下,这岭南易了主,傅公子对您说的……那我们要回京吗?”
慕偕把手指从那杏花蕊上移开来,转眸看着绰息,“回京?事情还没完呢,还有一位故人没见过,怎么能走?”
绰息不做声了,他看着自家主子那副神色,打了个哆嗦。
“不过可以让阿熠和他二哥见个面,叙叙旧也好,那里我就自己去罢。”慕偕转过身子,往回走去,又道,“你跟着他,别让他来我这里。”
“殿下……属下斗胆问问,是那位许世公子吗?”绰息也知道他改不了自家殿下的想法,便只能做个确认。
慕偕轻轻点了头。绰息欲言又止。
他就知道。
他当初是和慕偕一起来岭南的,那时夕妃娘娘还没落到后来那副境地。
当年的慕偕也就大约四五岁的样子,夕妃娘娘带着他们回了一趟岭南,那段时光说实在的,真的很好。
虽然傅久檄关过自家殿下一阵子就是了……
唯一不足的是另一个人。
他天生白发雪眸,与旁人分外不同,却是被那祭司殿里的所有人捧在手心里。自然,脾性也古怪的很。
故言斋。也就是慕偕把李啸扔进去的那个院子。
李啸在这里待着的十天倒是待出了年假的感觉,平素公务都繁重到要命,这十天里则不同。他可得好好感谢一下这位太子殿下。
十天的逍遥日子养成了李啸日上三竿才起的好习惯,往日自然醒后,他都是满院子转悠,像是巡视自己领地一般。
但今天……
李啸一出来,便见个熟面孔。他弟弟穿一身雀蓝色衣衫,戴了护腕,就那么冷冷的站在院子里,静静的看着他。
李啸:我是看花眼了还是没睡醒呢?
他慢吞吞走上前去,伸出手来往李熠脸上用力捏了一把,诶?不疼,原来这是梦啊。
然后他就看到他弟弟脸上的表情更冷了,李熠出声:“李啸,你给我看仔细了,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李啸辩解:“其实还好吧……”
“这个点起来心情最愉悦了,赶明儿你也试试?”李啸坏笑着说道,“保准不错。”
李熠的心情刚开始是有些沉重的,毕竟是这是他死过一次的二哥……后来,随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来,他真的受不了了,这人和曾经一样……
外面呢,瞧上去可靠的很,实际上一点也不可靠。说的再不好听点,就是揣着糊涂装明白。
然后,还带着那么些的好逸恶劳。
李啸自是不知这来自亲弟的评价,只往石桌上看过去。
往日慕偕都会差人将早餐放在这上面,还用了专门的屉子,他掀出来后还是温热的,刚好适口。
望着空无一物的桌面,李啸疑窦丛生。
“我饭呢?”
“我吃了。”李熠悠悠开口。
李啸指着李熠的鼻子,咬着牙,然后不知道骂些什么好。
这毕竟是他好几个月都没有见过的弟弟。李啸选择忍气吞声,他缓缓放下手指,恹恹坐在石凳上,脑袋耷拉下来。
“那我吃什么……”
李熠看着他哥一脸委屈模样,默默移开了头,接着毫不留情,“你不吃。”
他又道:“去换身骑装,跑完马再说。”
“我不啊。”李啸抬起头来,眉眼黯淡到不行,“我要报官,举报我弟谋杀亲哥。”
李熠对着身后的绰息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便上前押着李啸回了房。
实话说,他同情李啸极了,但谁叫这是人家家事呢?
而且慕偕临走时又对他说了一句,“尽量听李熠的话。”
故而……李啸生无可恋看了他一眼,然后乖乖回了房间。
进门的一刹那。他蓦然换了神色,猛地转身,反手剪住绰息双掌,低声逼问:“你是谁?为什么跟着他?说。”
绰息猝不及防,刚要回击,又想到依自己的身份,和他也不对立,便答:“我是太子殿下的侍卫,名叫绰息。”
李啸一愣,放开了手,道:“失敬。”
便在这瞬间,绰息又制住李啸的两只手,笑道:“李将军,你这举动很没礼貌。你没见我什么也没对李小将军做反而还乖乖听他的话了吗?”
李啸抽出了手,弯了眸,“但我希望你和你主子永远不要试图对我弟弟做些什么。”
“若真有了什么,我们李家人不会善罢甘休。”
绰息微微一笑,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会同殿下说的。”
李啸去里屋换好衣物,又洗了把脸把发束好,便抬脚出了门。
他一身墨蓝色骑装,乌发用发带束了紧,脚踏了皮靴子,朱唇皓齿的样子,却是“公子世无双”了。
这人虽是这般的性格,长相却还不赖。
峦城那里,多少女郎皆把他做意中人。
老李家的基因向来不错,李家的三个儿子都生的好看。
最好的便数是李熠了,只不过李熠终归还是小些,暂时没人记挂。李熠是从小好看到大的,他母亲也是最喜欢他这个老三,在李熠小时日日抱在怀里,大一些时,每逢裁新衣都先裁他的。
小时候的他脸上带着些婴儿肥,任谁看了都想揉一把,穿着墨色的小袍子,走起路来却是格外稳当,比两个哥哥都早学会走路。
李啸看一眼前面的李熠,暗暗思索。果然还是小时候的他可爱。
谁知前面那少年竟似知道了一般,回眸看过来。
这张面容精致而漂亮,桃花眸子前的睫毛又长又密,似是一挂鸦色的帘,落下来时恰恰遮住眼睑。白皙的眼皮轻而慢撩起时,那双潋滟的眸便又暴露出来,清澈极了,如融雪,像新泉。
骑装较修身,优越的肩颈线条不经意被展现出来,是流畅而有力的。雀蓝色衣衫,又衬着这张脸的色泽更加冷且白。天光下,眉目像画。
“驾!”李熠用力夹了一下马腹,那马儿便猛然快许多,将李啸远远甩在身后。
李啸也没法子,只得也拍拍马让它跑快些,渐渐追上了去。
“玩够了吗?”两个时辰后,李啸满头大汗,垂着脑袋问正在举着水壶喝水的李熠。
李熠想了想,道:“可以了。”
他将两匹马都交到李啸手里,迈步去找绰息。绰息落在他们两个后,此刻才到,一下马便抱怨:“李小将军,你和你哥这跑的也太快了……下次别带我了。”
“慕偕呢?”
绰息:“什么?”
李熠:“我问你,慕偕呢?”
绰息终于不能再装听不到了,他说:“殿下去祭司殿了,去找一个人。”
祭司殿……
李熠夺过绰息手中的马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绰息在想,他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祭司殿。
灵柩还摆在那里,现在却连白绫都给撤了。
理由是,新的祭司不喜欢。
许世喧看着面前这人,笑着给他倒了茶水,说:“他死了难道不好吗?”
“你们杀他的时候我就在树后面看着,只可惜,你们没有发现。”
慕偕托起茶盏。淡淡抿一口,“他养你这么大,你这么想让他死的么?”
少年雪眸里闪过一丝迷茫的神色,紧接着他又笑起来,“你是希望我会茫然一下,无措一下,然后跪在他的灵前说对不起嘛?”
慕偕无言。
“怎么可能呢?他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最清楚了嘛?”许世喧忽地把手撑在腮上弯身向前,眸子向慕偕凑近。
近在咫尺。
“聊什么呢?”
许世喧坐回去,偏过头,笑起来,“你好呀,李熠。”
李熠不答应,只说:“我来找人。”
“喏。”许世喧伸出手指,指向慕偕,“现在你找到了。”
他又说:“我叫许世喧,而且是许世、喧,喧闹的喧。认识一下嘛?”
李熠垂眸瞧着他递出来的手,淡淡道:“没必要。”
“那好罢。”许世喧收回手,又看向慕偕,“他怎么这么不近人情?”
有这么当面说人坏话的吗……
慕偕思索一番,说:“有时候是这样。”
“那其他时候呢?”
“你问他?”
许世喧转过头,说道:“他让我问你。”
李熠:……
“你们两个聊完了吗?”
“聊完了。”许世喧歪头,“怎么了。”
“聊完了我就带他走了。”
“不可以!”许世喧忽然喊道。
“凭什么……好不容易来个人和我说话……你不能这样。”他摇指。
断断续续的声音,显得委屈极了。
然后。“要想带他走,要过我这关啦。”许世喧笑眯眯。
这人变脸这么快的吗?
“要做什么?”李熠问道。
许世喧眨了两下眸,无辜道:“玩笑,你还真相信吗?”
慕偕:“他就这样……”
许世喧回头,“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