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雨落,落出了不少小小的水洼。水面上半点不平静,是正随着那不断滴答直落被投进去的碎玉珠,而不断地荡起涟漪来。
林中的鸟兽们都暂时回了自己家去,植物们则是把宽大的叶片全舒展开,去迎接着这天降的甘霖。它们近乎雀跃,又十分贪婪,霎时间,整片林子似是比往常大上了不少。晶莹剔透的雨珠落满了舒展着的的叶片,反着天光,像是珍贵而脆弱的艺术品。
“青灯山啊有座绿林寨,
寨里的人呐~都自诩好汉,
实话说啊——是不是呐——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晓~啊啊啊啊啊~~“
农夫挑着扁担,赤脚从林子里穿过,他随口哼唱着,不成曲调,古朴得很。
这伙山匪向来猖獗,要人钱要人命。常常是一家人都把钱财凑齐送到,却陡然发现,他们已然撕了票。见着这又送上门的钱,也来者不拒,到最后,那家人只能人财两空。
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官兵来围剿过几次,次次也都是以失败告终。这个山匪寨,似是有通天之能。
雨下个不停,却也只是绵绵的丝状,较先前还更小了些。
绿林寨里。蓝摸出自己房间,又悄无声息去到素颅房里,一进门便道:“素颅素颅,殿下究竟怎么打算的啊?你快同我说说!”
素颅才不想理他,这人聒噪死了,真就是一大麻烦。
可又有不得不由他来做的事,素颅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先去看看他们现在的动作,观察仔细点,回来再好好和我说……若是说的好了,我就告诉你殿下的打算。”
素颅轻轻眯了眯眸子,语气温和带笑。
这简单,一举两得。
………………
蓝到慕偕这边,翻身跃上屋顶。他压下了身位,伏在顶上,伸手掀了几块瓦片凑上去看,动作熟练的很,一看就是经常做。
可惜还是没瞒过人。却说李熠原是正和慕偕谈论着岭南事宜,忽而用食指竖在唇前,做个噤声的手势。
他执起毛笔,写道:“梁上君子。”
慕偕明白,遂问他:“非奸即盗?”
李熠摇摇头,说:“也不一定,如果是好奇也没办法,人家自己就想这样。”
“你又不是他,还是别妄加评论了。”话虽如此,慕偕还是不由得笑了起来,笑许久才接着对李熠说道。
“我虽不是他,可他干的又不是什么磊落事,说说也无所谓,你说对不对慕偕?”
慕偕答非所问:“我们就一直说他不说别的了?”
李熠弯起的眸一下耷拉下来,闷闷道:“说别的,但,还说刚才那个?我不是都背着过了么?”
“那就换个,你觉得傅久檄是个怎样的人?”慕偕道,“外界传言他嗜杀成性,喜怒无常,甚至还有说他是煞星转世的……”
“他名声这么差么?”
李熠当年没来岭南,不是特别清楚这位岭南王太子的脾性,古驰苍也没提到过。
“反正依我看来,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慕偕被气笑了,“阿熠,你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啊,一个是说了,一个是没说。”李熠表情认真,
细细一品,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不开玩笑,”李熠弯弯眸,“传言可能会有夸大其词的部分,可既然有这样的传言了,那就必定要有一个怎样的根源……当然,排除栽赃陷害。”
蓝在房顶上默默攥紧了拳头。
一派胡言!
实际上,李熠所说的分毫不错。
“笃笃”敲门声响起来,外面人喊道:“两位公子,我们山主有请。”
蓝这才仿若大梦初醒,他匆忙从另一面翻下去,藏在草丛里。他们殿下不是那个样子的!不是的!不是的……
难道不是吗?……
说回这边,李熠慢悠悠迈着步子,时不时和李熠搭两句话,他以为这次还是在先前的那个候客厅,但并不是。两个小兵一左一右为他们撑着伞,撑到了正厅前。
余思从里面推开了门,道:“进来罢。”
李熠往那端坐着的人面上看去,银子的柔和光泽进入眼帘,是面具。这人就是山主。
傅久檄穿着的是少数民族的服饰,一身藏青颜色,袖子不宽广,窄袖口边一圈漂亮古拙的纹饰,衣襟上也同样绣有这样的图案,用的是黑金色线,显得神秘又古老。
他面上戴着个镂刻而成的半面,边缘锋锐而有别致的弧度,与银子本身的光泽融为了一体,格外精美。
这人周身上下,也就头发最不拘节了,只用不知从哪里来的树枝一束,倒和余思有些相像。
“人来齐了?”他出声。声音沉而稳,又带着磁性。
“既然来齐了,我就说说我的来意。”傅久檄笑起来,伸掌指向客座,“诸位先坐下来,有话慢说,都是聪明人,明白事理……”
没人接话,他便接着说下去。
“早先我是不打算这般早就和你们见面的,只不过一时兴起,便想着既然……我的压寨夫人已经绑过来了,不看看怎么行?所以就来了,还望各位见谅~”
见谅?还是一时兴起?你怎么不到天上啊?李熠想。
“谈不上什么见不见谅的,既然无事,山主还是把我们放了为好。”慕偕说。
傅久檄笑着挥挥手。一旁的小兵递上一张纸条来。上面字迹笔势连贯,像是一笔而就:
我听你的,阿偕。
慕偕表情变了一瞬,再抬眸,却还是刚刚那副神色:“多谢山主。”
语罢,他便走到李熠前面,低声说一句“走”,对方理解的也快,什么也没问便拉上余思一起往外去。
待回马车上,李熠才去问他:“他给你写了什么让你反应那么大?”
慕偕:“没什么,但这个人,你不得不防。以后见面的次数只多不少,阿熠你早做打算。”
“他是谁?”
“岭南王太子,傅久檄。”慕偕念出了那个名字。
“果然,名声那么差,不是没有道理的。”李熠笑着拿了个水果吃,边吃边说,“至少,他看在你的面子上应该不会杀了我?”
话里话外,懒散劲尽显。
这么多日赶路,换谁都要疲倦的。
“知府大人,还是……没有查到他们的踪迹。”县衙派出。缉查的兵卒跪在堂前,道。另一个缉查兵也说:“这帮人对于山中的地形比我们了解的多,且行事十分谨慎,沿途里都会将安营的痕迹抹掉,有时还会施加误导……”
陆知府不甘心的叹了口气,说道:“继续查,必须继续查下去,那可是储君,一国的储君!”
“世伯少安毋躁。”堂外人声传来,清朗又顺耳。
“处略你有何高见?”陆知府见那人过来,眸中闪过一丝希望,便抬眸去问。
李啸道:“我们不是已经查清那伙人的动机了么?他们似乎对太子殿下敬畏有加,并没有什么要伤害的意思。”
陆知府叹道:“我知道,可尽管如此,一天没见到太子殿下真人……我是真担心啊……”
“这要怎么和你表述呢?就是像《诗经》里那样‘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处略你能明白吗?”
“世伯啊……您看看您,这是急坏了,那诗经里表述情爱的句子也被您给用上了。”李啸也叹一口气,“我会让兄弟们继续查下去,您就放心好了。”
一把年纪的人了,这一天天的。
说完,李啸转身离开。地上跪着的两个小兵也是格外识趣,当即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就跑的无影无踪。
陆知府捻着花白的胡子,又叹一口气。
马车里。慕偕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拿帕子掩住口鼻,怀疑自己是不是受风寒了,李熠端起茶壶,倒好一杯热茶递给他,道:“多喝点热茶,应该就没事了。”
慕偕接过去,神色复杂的看了李熠一眼,松开帕子小口抿着,那动作,活像一只高高在上的大猫。
李熠选择别过头,不去看。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他撩开车帘,已经不知何时入了夜,窗外月光极明亮,将山间的事物全照得分明,缱绻的意味莫名浮现。
山雨已经停过了,墨色的天穹透着淡淡的蓝,似是被洗过一般。几十颗极明亮的星儿分布其上,尤其是那北斗星,与明月相衬,美轮美奂。
月华如水,星光亦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