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中秋,贾珍早早邀了贾母等人来府中赏月热闹。两府紧邻,主子们乘着轿子过去,丫头们全是脚步跟从。
赏月地点定在会芳园的登仙阁,登仙阁下是依山水榭,沿着水榭游走之势竖着各色各样的灯笼。
天一暗,那火光照亮了好大一片,站在登仙阁往下看,那灯逶迤着如游龙在飞。不一会儿,又有大丫鬟传话,讲老太太体恤,让丫头们四散玩去,又讲那丛绿堂里放了好些花灯,尽可随意取了去放。廊下挂着的灯谜也尽可去猜,猜中有奖云云。
楼上,贾母领人拜了月,又被尤夫人哄着说了古。她讲:“钱塘一带,若是到了中秋还有弄潮表演。当年我和老太爷随着太上皇南下去看,只见底下浪潮如千军万马奔来,只瞅得我头也晕眼也晕,几乎站立不住。偏当地的弄潮儿手竟能持着一把渔网,逐浪抢鱼。”
那贾宝玉听了如痴如醉,央着老太太再说说南边的事儿。
楼下,李清几个也去放了花灯。路上听见东府丫头说道:“今年老太爷又不肯回府,惜春姑娘气得将鞋垫子都剪了。”
“自从老太爷去了道观,府里是一日比一日热闹了。”
“依我说,还是如今日子好。以前可没有现在这么自由。”
司棋等人跟在闲话的丫头身后也去送了灯,正说笑着就见管家林之孝急匆匆奔来,边跑边让人将灯都灭了。
众丫鬟婆子愣神不解,李清已然泼灭了灯,而后抬头朝登仙阁顶上望去。
“司棋,侍书,咱们快回去。”说罢拽着俩人就往登仙阁跑。
楼上,林之孝跪在地上道:“老太太,各位太太,老爷,白日万岁爷在御花园发了雷霆,今年各家都未点灯玩乐。”
贾母起身往四周一看,果然都黑漆漆静悄悄的。她忙让人也灭了灯,而后问道:“可知是什么事情?”
“具体还没查出来。”
贾母听罢,心里深叹了口气。家中子弟未能谋个实缺,消息都较旁人晚一些。灭了灯,败了兴,一行人急匆匆回了荣国府。
贾政心中不安,又见宝玉不知所谓,仍嚷嚷着要听南边的事儿,顿时气得一通呵斥,张嘴孽障闭嘴畜生,让贾宝玉生出许多畏惧来,对仕途经济又厌恶了两分。
好在后几日一直风平浪静,老太太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只是这一紧一松,身体就有些不大爽利,虽寻太医开了几副药,仍觉得浑身惫懒没劲。
好在这一日收得扬州来信,看后老太太大喜,那些个不适之感也全冲没了。
她让婆子将两位老爷太太喊来,将那信递给他们传阅,喜笑道:“你妹妹有二喜。一喜你妹夫仍旧担任巡盐御史,简在帝心。二则,你妹妹时隔多年再次有喜,只盼一举得男遂了你妹夫的愿。”
贾赦亦是欢喜,张嘴就吩咐王夫人道:“弟妹,烦你备份好礼送给敏儿。妹夫探花郎出身,就送些字画,对了,我记得府中有副吴道子的《嘉陵江山水三百里图》,就将这个贺与妹夫。再备些人参燕窝翅参鲍肚给敏儿。”
贾母听了点头,又从自己私库里拿了份端砚并各色沙罗锦缎送与女儿。
王夫人强撑笑脸,回屋后急匆匆将周瑞家的唤来,命她赶快从冷子兴那儿将真迹拿回来。周瑞家的回报道:“太太安心,我已让家里小子去追了。”
......
且不说贾母如何欢喜,王夫人如何不忿,只说李清这儿,她夏初扦插的菊花竟然打花苞了。贾珠时不时也看了两眼,笑道:“没想到还真让你种成了。”
“依她这样的认真劲,再没有成不了的事儿。”时云好笑道。
“李清,我怎么瞧着你不大欢喜?”
“今年天暖,我有些担心地里闹虫灾。”
时云时雨哈哈笑道,一个拧着李清的脸蛋,一个揪着她的耳朵,好笑道:“不得了了,少爷这屋子竟出了个忧国忧民的君子了。”
李清被说得面色通红,忙摆手求饶。
时雨又道:“怎么,不是?莫不成你是担忧自己会饿肚子不成?”说罢捂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
倒是贾珠忍不住揉了揉李清的短发,轻声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少爷日后想当什么官?”李清微微撇头,有些不适应贾珠突如其来的亲近。
“我啊?当一方县令,治一处民生,使百姓安居乐业,仓廪充实,老幼皆有所养就够了。”
“那怕是不能够的。”
贾珠诧异地瞅了李清一眼,没想到她小小年纪活得这般通透。是啊,这府里眼光都聚在京都,哪里看得上县令这样的芝麻官。他若真跑去外边当个县令,怕是会得个堕落的名声。如他这样的权贵子弟,纵是在京中瞎混也比去外边的好。
“等到花开了,记得给我留一朵。”贾珠用指尖轻碰了花苞,温声笑道。
“嗯。”
正如时云所说,贾珠是个很宽和的人,就算对面是仆从,他也克己复礼。只是这样的人却有一个缺点,十分容易内耗。
李清虽来院里没多久,但能感觉到贾珠时时刻刻都在逼迫自己。
想着他的结局,李清实在忍不住道:“少爷喜射,该明白过紧则崩的道理。那日听少爷背书,也背了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要我说,书要读,身体也不能不顾。”
贾珠再次摸了摸李清的短发,笑叹道:“这满府,也只有你会跟我说这样的话。”
只是他若乡试不中,又哪里来的筹码接大妹妹回来。
他想停下来,可身后太多人在推他走。
除了一直往前奔,别无他法。
......
要时雨来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李清那丫头说什么虫灾,没想到今年还真遭了虫灾。京郊的谷穗子都要变黄了,竟被钻心虫搞得枯心白穗。
庄头们纷纷来府上哭诉,愁得林之孝,赖大,周瑞等人面带苦色。
贾母诧异道:“都入9月了,怎么还闹虫灾?”
“老太太,今年天暖,虫子易存活。”
贾母叹气,命几大管事一起算出个具体损失再呈上来。
李清得了这个消息也发起愁来,不晓得爹爹那儿怎么样了?
李清再次见到李响,是随着珠少爷去议事厅的时候。
议事厅在贾政的外书房,贾赦没来,贾政坐在上手,贾珠在其左下手。右侧坐着各庄的庄头,他们因害怕被主子责罚,就将以前人人争抢的右一座椅推给了李响。
李清跟在时云时雨后头给这几位庄头倒茶。
李响瞅了女儿一眼,微微勾了勾唇。
这回虫灾,唯有李响的庄子受灾最小。周瑞忍不住在二老爷跟前赞了又赞。
要知道这钻心虫最是厌烦,一年能发2-3代。
李响庄子受损最少,可见他平日多么勤勉。
“除了府里的庄子,外头如何?”贾珠听完各庄头诉苦就问道。
“都不好。李庄头几乎天天泡在地里,可也少了一半收成。再一个今年虫害严重,明年怕是得另外买种了。”
好在金陵庄子尚好,不然东西两府还得花钱买米了。可饶是如此,亏损也极为严重,正反细算下来亏了两万多两。
贾政一一听完,先命各庄头将患有虫害的稻子割了烧了。又安排后续冬小麦种植事宜,除了冬小麦之外,又命庄头多种些过冬蔬菜。
问完这些,他又问李响道:“李庄头平时都是怎么做的?”
李响瞅了女儿一眼,再想不到闺女之前竟不是瞎胡闹。
原来李清年年陪着爹爹育种播种。
今年的种子也是李清一一挑出来的良种,不仅仅粒大饱满,枝干也粗壮直立,为这当初很是废了些功夫。浸种的水是她亲自调配的,最开始李响还不肯用,李清在门口试验地里种了两季,李响才敢用。
闺女总说这样可以杀毒灭菌,没想到真还有些用。
丰年不显,真遇着灾方才能看出里头的好处来。
李响事无巨细一一说了,周瑞心道:“真是个老实人,一点不藏着掖着。”
李响却无所谓,反正他不缺吃喝,可若是产量长上来了,那庄子上的佃农也能吃好些。
贾珠则道:“受灾如此严重,不知京中粮价如何了?”
“少爷放心,薛家主已经着人送粮入京了,京中粮价并无多少变化。”
既有外地粮缓解危机,贾政与贾珠就都安了心。
而府里仆从大多连虫灾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无人讨论这些。
唯有王夫人将亏的钱往多了报,私底下又慢慢将差额挪到自己的私库里。
有了钱,王夫人想着再置两间铺子。
周瑞家的想了想道:“不若开间粮铺?”
王夫人这回靠着虫灾吃了府里大几千银子,也觉得粮食上面大有搞头。到时候庄子上的粮食多多少少还不是她说了算?
“成,你去看着置办个一间粮铺,就记在珠儿名下。”
“还有掌柜的,也需寻个老实可靠的。”
周瑞家的趁机将李响提了出来,王夫人一听他家人都给二房当差,无有不应的。
待到了十月,李响就入了府,成了京中粮食铺子的大掌柜。
自此,一家人得以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