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快乐从周五晚上开始，工作日的悲伤从周日下午开始。

午睡醒来，秦笙从床上迷迷瞪瞪走到沙发上坐下，脑子放空，灵魂出走。

生巧一听到房间内的动静，灵活地从自己的小沙发上跳下来，一股脑冲到门口，跟在秦笙后面亦步亦趋。

秦妈妈手里是不知何时重新拾起的勾针和毛线球，短时间内，生巧已经多了三个毛线项圈。

“醒了？”秦妈妈手里动作不停，眼睛盯着没有声音的电视屏幕，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秦笙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迟缓：“嗯。”

生巧蹲在地上，甜美地叫唤：“喵～”

看了屏幕好一会儿，秦笙才发现电视并没有声音。

“怎么不开声音？房间里听不见的，而且我有声音也能睡好。”秦笙拿起遥控器，把电视音量恢复到正常大小。

秦妈妈没回答，只说：“你收拾一下，我们去超市逛逛，看看有没有无碘盐。从明天开始，你就要开始禁碘饮食了。”

碘131治疗前，必须要禁碘一个月。包括但不限于用无碘调味料，连一些常见的高碘食物，海带、紫菜、木耳等也不能吃。

在赵仁翊的帮助下，秦笙在术后第一次检查后的隔天就挂上了核医学科主任的号，进行面诊。

不同于其他热门科系集中在同一幢门诊大楼，核医学科位于一栋单独的小楼，周围林荫密布，可以想见夏天的繁茂阴凉。

赵仁翊今天手术日程排得很满，全天手术跟刀。核医学科位置不好找，他早上进手术室前还特意给秦笙发了张简单的地图。

核医学科所在小楼不高，就两层楼。推开门，前台的护士小姐姐正坐在位置上，略有点无所事事的无聊感。

见有人进来，护士小姐姐抬头问：“您好，有预约吗？”

门口仿佛是光线最明亮的地方，两旁楼道延伸，莫名传来一股幽深感。

秦笙定了定神，回答道：“您好，我预约了徐平主任上午九点半的面诊。”

“喔。”护士小姐姐收回视线，伸手指了指秦笙后面：“先在叫号机上取个号，然后往那个方向走，尽头左拐，就能看见徐主任的办公室了。”

秦笙：“好的，谢谢。”

等秦笙刚取完票，正准备往徐主任办公室走时，护士小姐姐的声音再次响起。

“汪医生早。”

“不早啦，不过我提前和徐主任请假了。”

温温柔柔的女声，带着笑意，让人不禁好奇它的主人。

护士小姐姐：“正好，这位患者挂了徐主任的号，汪医生你可以带她一起过去吗？”

秦笙刚转过头，正巧碰到汪医生不带任何意味的视线，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汪医生身材高挑，身上白大褂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面容白净，戴着一副金丝无框眼镜，头发低低扎在脑后。

汪医生点头：“可以，这位患者您跟我来吧。”

心中莫名的尴尬让秦笙想拒绝，一旁的护士姐姐却鼓励地望着她，贴心地做好所有安排，让人无法拒绝。

秦笙默默叹口气，转身老实地跟在汪医生的后面。

秦笙不算矮，一米六五的身高在女生中属于中等。汪医生更高，秦笙估摸着她得有一米七二以上，不做医生的话，做模特应该也会很有前途。

东想西想的思绪，被话语声打断。

秦笙差点没注意到汪医生已经停下，在撞上去的最后一分钟紧急刹车。

“青柯，你来啦，事情都办好了吗？”温厚沉稳的男中音响起。

汪医生：“是的，老师。都办完了。”

男中音：“今天上午没什么病人面诊，只有一个你的朋友，不过她现在还没来。没什么事，你去准备考试的事情吧。”

“你的朋友还没来？”秦笙和汪青柯不约而同地抓住这个关键句子，大脑迅速运转起来。

秦笙悄悄打量着汪青柯的背影。

原来是她，汪青柯，赵仁翊的同学兼同事，帮忙给她挂号的人。

汪青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天赵仁翊久违地给她发消息，让她帮一个朋友预约挂号。而大概率，那位朋友就是现在站在她身后的这位。

汪青柯稍微侧过身，露出后面的秦笙，说：“老师，她已经来了。”

“啊？”男中音有些惊讶。

秦笙抬眼看过去，正好看见刚被扣在桌面的手机。

一个小麦肤色，头发不怎么茂密，但面容宽厚的中年男子坐在桌子后面。从面部肌肉的纹路来看，秦笙猜他应该很喜欢笑。

秦笙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无意中发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强忍着尴尬，秦笙主动探头打招呼。

“徐主任，您好，我是秦笙。”

徐平变脸速度之快，让秦笙不得不感叹不愧是主任医生，心理素质过关。而汪青柯已经见怪不怪，早就适应了这番场景。

“老师，您先忙吧，有事再叫我。”

徐平疑惑地看着她：“你的朋友，你不留下来看一下她的病情吗？”

汪青柯看了眼秦笙，秦笙斜对着她，视线在办公室各处逡巡，就是没往她这个方向看，整个人表现出来拒绝的态度。

“不用了，”汪青柯道：“我在她会不自在，老师您就按平时那样做吧。”

秦笙提起的心终于落地。她可以坦然面对素不相识的医生知道她的病情，并接受一些相关的评论探讨。

可如果那个人跟她工作生活的日常有了一丝关联，就好像在认识的人面前把最深的秘密揭开，让人平空产生一种□□的裸露感，只想要回避。

徐平笑了两声，招呼秦笙坐到他对面，将秦笙带来的病历和检查资料逐一翻阅。

大概是医生的共性，看材料速度很快，安静的屋内只能听见“唰唰”的翻页声。

秦笙试图从徐医生面部表情来进行一些判断，只是等待而什么都不做的话，内心的焦灼足以让她变成热锅上的蚂蚁。

可惜，医生似乎连表情管理都是必修课。

汪青柯出去之后，徐平的表情只剩下严肃认真，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终于，材料翻到了最后一页，徐平边看边抬头，然后开始在键盘上敲击。

“秦笙，是吧？”徐平对着秦笙笑了一下，镜片边缘反射着不知名的光。

秦笙压下内心的紧张忐忑，坐得笔直端正：“是的，徐医生。”

徐平边打字边说：“你这个问题不是很大，TG和TSH略微有点高，初步来看的话服碘量也不会很大。但是一切都以一个月后的检查结果来判断，先禁碘一个月，再回来检查，没问题吧？”

秦笙点头：“没问题。”

徐平继续问：“你现在优甲乐的药量是多少？”

秦笙：“每天两片。”

徐平：“有什么不舒服吗？”

秦笙：“好像没有。”

徐平：“心脏呢，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秦笙摇头：“没有什么感觉。”

徐平点头：“没什么不舒服就好，你的药量不低，我先不给你加了，就这样吃，看之后的检查结果。你有什么问题吗？”

秦笙手机备忘录上记着几个关键问题，她悄悄点亮手机，逐一确认。

“徐医生，我想问一下碘131治疗是一次就能搞定吗？还是说有可能要多次治疗？”

徐平：“这个说不准，碘131治疗针对的主要是手术中残余甲状腺组织和难以发现的微小隐匿癌细胞。有些人吸碘效果好，一次治疗，指标就能恢复正常。有些人吸碘效果相对差或者其他一些情况，可能会安排二次碘治疗。”

闻言，秦笙抿住嘴唇，既期待自己是幸运的大多数，又告诫自己不应该有过高的期待。

徐平补充道：“总体来说，碘是一种放射性物质，对身体会造成一定影响。我们会根据治疗效果来综合评定，并不会说一两次摄碘效果不好，我就再多安排几次，以量取胜。”

秦笙下意识发问：“万一碘治疗没有用呢？”

徐平看了她一眼，回答：“不排除二次手术的可能。”

办公室内陷入微妙的寂静中，徐平也不急，给足时间让秦笙思考反应。

也许是几秒，也有可能是一分钟，秦笙收拾好自己五花八门的猜测，继续提问。

“下个月的碘治疗预计需要多长时间呢？”

徐平：“检查加治疗的时间一般是住院一个星期。但因为碘的放射性比较强，所以根据服用量，会建议不同的居家隔离时间，等到代谢完全后才能恢复正常工作生活。”

这和秦笙了解得差不多，她没有太多意见。

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秦笙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

“还有吗？”徐平耐心地等着秦笙。

从某种程度来说，秦笙算是医生比较喜欢的病人，有一定知识水平，会事前了解病情、治疗方法，评估风险。还有一定的理性思维和风险承担能力，不会将责任一味推给医生，然后失控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秦笙看着徐平，还是问了出来，“碘治疗和甲状腺手术会对我以后的身体和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其实答案如徐平先前所言，秦笙也很清楚，有影响，并且是不小的影响。

可她还是期待从医生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徐平的声音冷静且客观，不留任何一丝侥幸。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每种治疗手段也一样。正面的治疗效果一定伴随负面的潜在影响，没有办法杜绝根治，医生也只能平衡选择最有利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