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翊？”
“赵仁翊？”
赵仁翊坐在值班室，面前摊开的书许久没有翻动一页。
“哦，你来了。”他抬眸看了眼走进来的刘伦。
作为不同组的同级，他俩总是能在值班室碰见。
刘伦探着脑袋瞧赵仁翊在看什么，看明白之后，开口：“这不是病理学的教材吗？你怎么现在在看？我记得你当时考了第一，接近满分...”
赵仁翊回过神来，把摊开的书合上，“就是突然想再看看。”
刘伦拉着椅子，坐到赵仁翊面前，仔细端详他的表情，然后一手环胸，一手支着下巴摇头：“你不对劲啊。”
刘伦时不时就会来这么一出，赵仁翊见多不怪。
见赵仁翊没有任何反应，刘伦又往前靠了点，似乎拉近距离就能更接近赵仁翊的内心。
“你白天不是特意换了班吗，怎么还来医院了？你是不是还去就诊大厅了？我说我怎么看见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穿得还很骚气...”
没等赵仁翊回答，刘伦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喔～我想起来了，今天你的同学，那谁，是不是也来复诊了？”
说完，他自问自答：“是的，应该是她，我今天看见她了。”
“秦笙。”赵仁翊冷不丁冒出两个字。
刘伦没听清：“你说什么？”
赵仁翊重复道：“她叫秦笙。”
“哦。”刘伦无所谓地耸肩，“好吧，秦笙，她伤口恢复得挺好的，看起来心态也不错。指标虽然有些高，但做个碘131，喝点圣水应该问题不大。”
这些都是赵仁翊已经知道的事情，除了一点。
“你说她心态很好？”赵仁翊蹙眉反问刘伦。
刘伦茫然地点头：“是啊，她每次都一个人来面诊，面诊前准备做得很充足，问完问题就走，不拖沓，也不胡搅蛮缠。表情总是镇定沉稳，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样子。”
所以他觉得很特别，第一次见面就印象深刻。
秦笙上午看到报告时的表情再次浮现在赵仁翊脑海。
或者应该说那个温柔又透明易碎的笑脸一直存在赵仁翊脑海中，不需要怎么费力，轻易就能想起来。
她明明很难过，有那么一瞬，赵仁翊担心连微笑这种小小的肌肉牵动都会让她疲惫。
“然后呢？”赵仁翊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好奇秦笙所有的事情。
刘伦被问得莫名其妙：“什么然后？”
赵仁翊：“方教授面诊完之后呢？”
刘伦无语：“面诊完不就结束了，还有什么然后...”
赵仁翊：“方教授是不是让她去看核医学科了，她怎么说的？”
“啊？”刘伦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八年校友，兼两年同事，今天感觉尤为陌生。
“她说好的，谢谢医生...走之前也问方教授能不能推荐一个好的核医学科医生？”
不等赵仁翊问，刘伦又自己接了下去。
“那哪能啊，一个医院的同事怎么能在工作场合评判对方工作能力高低。宋教授客套地说，医院的医生都很优秀，每一个能力都不错...”
说完刘伦拉了个椅子坐下来，表面漫不经心，实际眼神紧紧盯着赵仁翊。
“话说，我们班那谁不是在核医学科吗，跟着徐平教授。”
赵仁翊：“汪清柯。”
刘伦不怀好意地笑：“我们刚入学的时候，她是不是还追过你？”
赵仁翊斜睨了他一眼，认真道：“没有。”
刘伦还想说什么，在赵仁翊极具威胁性的眼神中慢慢收了回去，讪讪补充道：“徐平教授可是核医学科的一把手，听说汪清柯在他们科干得挺好的。”
“哦。”赵仁翊不冷不热地应了句。
没意思，刘伦在心里悄悄吐槽，老赵真是个无趣的男人。怪不得他这么多年都是单身，简直白瞎了他这张脸...
隐隐约约间，刘伦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记忆像蒙着一层如云的白纱，看不见也摸不着，只能朦胧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好在他不是个固执的人，感叹一句自己开始老了，记忆时好时坏之后，便不再纠结。
值班室中间似乎横跨了一道透明的空气墙，墙这边刘伦热热闹闹，一个人过成了十个人的烟火气。
墙那边，赵仁翊安安静静，看着躺在翻开书页里的手机，好像一直在等待。
面诊后，心头空悬的石头终于掉落，秦笙也算是松了口气。
秦爸爸和秦妈妈等待已久，秦笙刚走出就诊室，两人便围上来。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秦妈妈小声询问，旁边的秦爸爸眼底也藏着一丝焦灼。
秦笙笑了笑，拉着秦爸爸和秦妈妈往外走。离开明亮冰冷的就诊大厅，周围的嘈杂一拥而上。
“阿笙。”秦爸爸喊了一声，找了个相对偏僻的角落站停，“医生怎么说的？”
秦笙低头，悄悄叹了口气，很快又扬起头，嘴角微弯，试图让自己表情轻松。
“医生说伤口恢复得挺好，后面还需要做一些术后治疗来让手术效果变得更好。”
秦妈妈一听，心就放下了，术后治疗，而不是再次手术，问题不大。
秦爸爸沉着地盯着秦笙，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微表情。
秦笙从小就知道如何扮演一个不让父母操心的乖乖女角色，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秦笙睁大眼睛，嘴角微弯，努力保持轻松愉快。她的视线却不敢和秦爸爸汇合，只能在周围逡巡。
“术后治疗，是碘131治疗吗？”秦爸爸问。
秦笙怔愣，不知道秦爸爸是怎么知道这个名词的。
秦爸爸：“你邓叔叔的姐夫也是个外科医生，给我科普过一些事情。他说甲状腺癌不是什么大问题，手术+碘131治疗后，一般没什么事，影响不了生命。”
秦笙呆呆地点头：“哦。”
秦笙的反应足以让秦爸爸得到自己想要了解的信息，他轻轻拍了拍秦笙的脑袋，温声道：“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饭吧。”
秦妈妈微微蹙眉，直觉告诉她，父女俩又有什么事瞒着她。但她一贯心大，心想该知道的事情，时间到了她总会知道的。
“阿笙想吃什么？医生说你现在可以正常吃喝了吗？”
来自中部重口味地区，秦笙能坚持一个月的清淡饮食属实不易，早在复查的一周前她就已经开始思考术后第一顿大餐要吃什么。
秦笙挑眉，笑容里夹杂着真正的开心，语调上扬：“可以，医生说什么都可以吃了，吃得开心就行。”
术后的医嘱和术前一模一样，都是保持心情愉快。
有那么一瞬间秦笙在想，或许自己是生活在楚门的世界里吗？轻松愉悦的心其实都是假装，大脑和身体识别到的才是真正的情绪...
秦笙摇摇头，迅速接上自己之前的话：“走，我们去吃火锅，好久没吃，我可想死它了...”
秦妈妈轻轻拍打了她一下，小心地说：“吃火锅就吃火锅，说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童言无忌...”
某火锅连锁店，热气蒸腾，空气中弥漫着火锅底料的辛辣味，刺激人的嗅觉和味蕾，让人食欲大开。
“你不是周三刚和叔叔阿姨吃完火锅吗，今天又来？”
赵可儿不是很理解秦笙对火锅的执着，一周两三顿，怎么都算得上是热爱了吧。她记得秦笙以前不这样的啊。
“这个天我也不能出去吃烧烤吧。”秦笙兴致勃勃地拆着碗筷，要不是天气太冷，她其实也挺想去路边撸串的。
火锅和烧烤都有这样平平无奇的魅力。不可以一日三餐当饭吃，但隔一段时间又会让人抓心挠肺地想，百吃不厌。
赵可儿赞同地点头：“那还是吃火锅吧，至少凉得慢。”
暗红色的底汤“咕咚咕咚”地开始冒泡，浮在表面的干辣椒渐渐沉了下去，白色的烟雾染上刺激呛鼻的香辛料味道，模糊了对面人的面容，周遭的声音混乱又清晰。
“明天开始，我就要禁碘饮食了。”秦笙眼睛盯着沸腾的锅，嘴上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
赵可儿看着秦笙，想看清楚她的表情，是不是像刚知道要手术那会儿，平静镇定，把恐慌藏得很深。
可她看不清楚。
对面的秦笙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与她对视，安抚道：“没事，就是禁碘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就能正常吃喝了。”
为了让碘131的治疗效果更好，患者需要提前一个月开始禁碘饮食，提升身体对碘的摄入率。
赵可儿转移话题道：“已经约好时间了吗？”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也记得清清楚楚，十二月十号，秦笙再一次住院的日子。
“唉咦，”秦笙发出不满的声音，“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你啦，你竟然忘了，太伤我的心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嗯。”赵可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嗯？！”秦笙只是开玩笑随便问了一句，万万没想过答案会是这个。
赵可儿耸肩，“我之前也跟你提过，新项目里有一个烦人的同事...”
秦笙想起来了，赵可儿跟她吐槽过，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还喜欢事事都参与，事事都过问。要是老板也就算了，偏偏是要干活的同级...
“你现在换口味了？”秦笙挤眉弄眼，调侃道：“喜欢麻烦精这种类型？”
赵可儿被她的怪表情逗笑了，“是啊，最喜欢你这种麻烦精了。”
秦笙无语，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眼珠子一转，马上又喜笑颜开：“那今天你买单，我这种麻烦精最喜欢麻烦别人的钱包了。”
赵可儿拿她没办法，扔了颗水果糖过去，示意她少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