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后的第三天，秦笙在家苦等未至的术后大病理报告终于出来了。

BRAF基因突变，甲状腺癌最常见的一种，搜索得出的结果也说是风险最小的一种。

秦妈妈正跟秦笙在客厅沙发坐着，讨论明天吃什么。

突然之间，秦笙没了声音，表情严肃地盯着手机，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忙。

如果说穿刺结果和B超影像都是恶性，那么有一部分基因片段突变也是必然现象。

秦笙在屏幕上划动的手指停悬在半空，有那么一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该干什么。

对基因的了解止步于高中生物的核苷酸知识，听说最多的不过是通过基因检测来验证血缘关系。把癌细胞的生长和基因错误编程划上等号，这是她第一次有了实感。

顿了几秒，秦笙又打开了同步出现的病理报告，根据医生手术清扫的区域和细胞检验结果，评估癌细胞扩散的程度和范围。

秦笙小学时期数学不算差，是老师眼中的奥数苗子。

但这次，她用了最直接的方法，点出计算程序，一个一个地输入简单的个位数，担心自己遗漏或是多算。

“4+2+1+1+2+...”

程序没有任何卡顿，实时显示，“13”。

不算多，不到高危级别，也只是单边清扫；也不算少，没到让人彻底放心的低危级别，况且还不是单边所有范围的清扫...

秦笙不自觉地咬紧下唇，分别用心算和计算机再算了两遍，“13”，还是“13”。

呼吸有那么一瞬放慢，下一秒新鲜空气灌入心肺，带来略微的痛感。秦笙心情复杂地打开搜索页面，开始搜索“碘131治疗”。

其实如果只是单纯做个切除手术，手术完可以正常生活，大家对癌症的恐惧和害怕倒不至于如此。

而大部分癌症让人心惊肉跳的在于手术无法治愈，术前或者术后都要进行各种抗癌治疗，即便是这样也时常要做好病情迅速发展，癌细胞扩散太快，以至于早亡的准备。

秦笙便是如此。

甲状腺癌宣称是最幸福的癌症，发展速度缓慢，远处转移风险小，对人的寿命一般不会有任何影响。通过手术、术后服药或者术后治疗，基本能够将病情完全控制住。

做手术，术后终身吃药，秦笙都可以接受。甚至在想，通过一次手术，解决后续的隐患倒也不算大问题。

她刻意没去看网上那些三刀、四刀的病人经历，天真且固执地说服自己，自己术前b超做的多，手术清扫范围不会漏掉，选的手术医生也是有名的大佬，患者和同行口碑都不错。这点小问题，一次就能搞定。

可是比起这些能控制的外部条件，更重要，也让她或者医生无法预测的是，她自己实际的身体条件。

术中冰冻和术后大病理的报告并不特别乐观，秦笙感觉到自己正在一根绷紧的高空悬丝上危险行走，随时有可能出现各种意外。

“有什么事吗？”秦笙沉默时间太长，脸上没了丁点笑意，眼神犀利，唇角紧绷，秦妈妈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秦笙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冰冷的气体一次性涌入鼻腔，传来敏感的刺痛。

不就是喝碘水，术后治疗再走一步嘛。该做的还是要做的，都到这一步了，哪还能够讳疾忌医，不继续坚持把复发的风险降到最低呢。

秦笙这样乐观地说服自己，她也以为自己能够轻松地说出来。

“术后病理报告出来了，结果不是很好。”她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带着一丝哽咽，以一种自以为轻松的语调说了出来。

秦妈妈心里“咯噔”了一下，呼吸停了瞬间，接着心跳猛然加剧。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几不可闻的颤抖：“怎么不好？”

秦笙眨眨眼，似乎想让某些不受控制的晶莹液体重新得到控制。

“癌细胞转移的淋巴结有点多。”

“癌细胞？”秦妈妈听见了陌生又熟悉的名词，“怎么是癌细胞？”

秦笙愣了一秒，解释道：“这个病就是甲状腺癌。”

秦妈妈不解地问：“不是说是甲状腺恶性结节吗？怎么就是癌了...”

秦妈妈真挚的模样没有半分作假，她是真的这样认为。

“我以为和你姥姥做的阑尾手术差不多，都是小手术...”

因为是小手术，所以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因为是做了就会好的手术，所以在手术室外面等待的时候没有那么紧张焦虑。也因为是不危及性命，据说两三天就能出院的手术，所以感觉一切很快就能恢复原样...

秦笙哭笑不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秦妈妈的想法也没错。

反应过来是癌症，秦妈妈难以避免地一阵后怕：“那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治疗吗？”

秦笙不知道，“可能吧，要看两周后复查，医生怎么说。”

“对，还是要听医生说的。医生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说完，秦妈妈的注意力再也无法集中在电视上面。

好一会儿，母女两座在沙发上，眼睛看着欢乐的综艺节目，视线却没办法聚焦。沉默在室内蔓延，带着难以言喻的伤感。

虽然说着要看术后一个月复查结果再决定，其实秦笙已经开始搜索碘131治疗的相关事项。

好的核医学科专家同外科主刀医生一样，都是需要提前约号的。而作为甲状腺手术的术后辅助治疗手段，碘131的黄金治疗时间是术后3～6个月之间。

算上初次会诊和排队等待治疗的时间，秦笙现在应该开始安排了。

“真的是癌症吗？”

秦笙专注于搜寻各种碘131相关的资料，合适的医院，合适的医生，预约的方法和步骤，以及碘131可能会对她的工作和日常生活带来的各种影响...

“什么？”她没听清楚妈妈的话，侧过头去问秦妈妈。

“没什么。”秦妈妈勉强扯了下嘴角，“厨房还有些事要做，你先忙吧，我做完再休息。”

室内灯光明亮，是秦妈妈喜欢用的冷白光。明亮如昼的房间内，似乎有丝丝寒风顺着缝隙钻了进来，陡然生出几分寒意。

“砰”厨房门猛然关上，生巧疑惑地站在厨房外面，似乎不明白里面的人为什么不开灯。

秦笙放下手机，双臂环着屈起的腿，埋头想让自己躲起来，逃离这一切。

她觉得抱歉，对生养她的父母很抱歉，自己明明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的模样，却还是需要年迈的父母来照顾自己，为自己操劳。

也觉得很委屈，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她会按时运动，不怎么熬夜，连吃烧烤和火锅的频率都在控制。为什么得病的会是她？

按照概率论来说，她在各方面都属于占绝大多数的普通人群体，那为什么在健康这件事上，要把她踢出大多数，归到极少数？

她想不明白，也没有人能够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从一开始到现在，秦笙都没有想明白。

同病房的小姐姐再次发来了关心的问候：【结果出来了吗，应该还不错吧？】

秦笙怔怔地看着那几个字，好一段时间才回复：【转移的淋巴结好像有点多，可能要碘131。】

可能是在忙，也可能是不知如何回复，好一会儿，秦笙才收到消息。

小姐姐：【没事的，看医生怎么说，我们都听医生的。反正都走到现在了，也不差再多走两步。】

从当前的实际来说，碘131治疗意味着秦笙至少要在某个时间里再次请2～4周的假。碘前检查，确定用碘量，以及根据不同的用碘量，需要在酒店或者家里隔离的时间也不等。

秦笙不喜欢自己的计划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打乱，也不认为有哪家公司能够好心容忍不断请病假的虚弱员工。

而从长久的考虑来说，碘水是含有高浓度碘素的物质，放射性极强。碘131一般是口服，碘水从口腔，顺着喉咙，流入身体，对远转的癌细胞进行清除。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对一些正常细胞进行损伤。

秦笙看见的经验贴上有说短时间内味觉下降，也有长时间咽喉不适或其他现象的。

简单来说，碘131治疗就是针对甲状腺癌的化疗、放射性治疗。会有一定程度的积极效果，同样也存在不可控的治疗副作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加深了秦笙对于甲状腺癌的癌症认知，也让秦笙未曾消失的恐惧和疑虑再次从心底探出水面。

许许多多想法在秦笙脑海里闪现，最终交汇成了一句话。

【我不想做碘131治疗。】

小姐姐：【如果医生说有必要做，那还是要听医生的话，去做一做。影响不大的，身体健康最重要了。】

秦笙抿唇，再次倔强地表示：【嗯，如果可以，还是希望尽可能不要做吧。】

小姐姐：【我十年前做的甲状腺半切手术，当时也很害怕。手术后决定要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凡事不要看得太重，只有身体是最重要的。维持了好几年，身体还不错。】

【最近两年，换了新工作，压力有点大，整个人控制不住有些内耗。今年五月体检又查出来有问题了，就约了医生十月做手术。】

【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总会如我们所愿。但尽人事，听天命。生病了，才知道健康这两个字有多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