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虔教的教义指出,世人无时无刻不陷落于诱惑之中,听从主的指引,才能从中解救出来。
主教在跑马场抢了匹马,一刻不停往前疾驰,他不清楚自己要去往何方,他只想跑得越远越好,好将自己逐渐被束缚的心灵解放出来。
晨曦从林间升起。
那是旷野。
他向天地跑去。
又被逮进充满朝雾的森林,白马在湖边停下,湖面像一颗硕大的清透的绿宝石,波光粼粼,水光潋滟。
澄澈的湖面有露珠滴入,是他的泪。
公爵从床上醒来,他向旁边的枕头摸去,落空,他倏地睁开眼。
主教不在他身边!
他坐起身,往主教睡的那边下床。
主教权戒遗落在枕边,喝完的酒瓶还倒在床下,公爵四下浏览,有光划过他的眼睛。他蹲下,在地毯上发现一把匕首。
他将这把匕首拿起来,在手上看。
这把匕首是开刃的装饰品,一向安置在起居室的一角。
主教不会离开他的庄园,他代表身份的主教权戒还在城堡里,公爵放下心来,他将匕首收好,进入盥洗室清洁自己。
宫务总管站在公爵身后,指挥着仆人为公爵穿戴整齐。
“殿下,主教大人在不久前从跑马场牵了匹马,往林中去了。”
公爵穿着便服,听完宫务总管的陈述,走出盥洗室,他要去找主教。
牵马人已经在城堡门口备好马,公爵翻身上马,往主教的方向追去。
披风将晨雾驱散,马蹄声阵阵,翻起混着草的尘土。
他在湖边发现那匹白马,亦发现了睡倒在湖畔的主教。
公爵将马停在白马旁边,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在马鞍上,他轻轻的向主教走去。
主教睡在湖畔的一棵老树下,枕着苍虬的树干,身下是一件宽大的袍子,他的脸上落了一片花瓣。
公爵将花瓣捻起,主教的脸被穿过重重树枝的阳光照耀,泛着莹莹的光。
主教的梦中是一片流萤组成的光带,所有事物都向一个终点飘去,他拨开层层花草往前追,越走越轻,直到飞起。
“主教大人,你醒了。”公爵坐在水边,看着悠悠转醒的主教。
主教初醒,蓦然听见公爵的声音,瞬间清醒过来,他只想离开有公爵在的地方。
他不理他,站起来就往白马那走。
“主教大人……”公爵拉住他的手。
主教推开他,“放开我。”
他瞪着他,眼中燃着怒火。
公爵抱住他的双臂,“主教大人,请予我一个忏悔的机会。”
“你无耻!”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主教奋力挣脱开,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个巨大的错误。
他应该终止这个错误,可是,还没有完成国王的嘱托。
主教又想到国王。
国王,布道,支持。
一件件事在他脑子里围绕,他已经乱了。
主教一心想着逃离,他不听公爵的话语,只想骑马跑路。
“主教大人,听我说。”公爵牢牢钳制住主教逃离的渴望,“在这个时代,发生关系,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那也不是跟你!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更何况我还是一名主教,我是国王陛下派来的布道者,你不能这么对我!”他一连串的谴责是迸发的怒火在宣泄,可公爵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
公爵淡然的样子使他更加愤怒,他不想再听公爵的狡辩,主教努力从他的怀抱中挣扎出来,可公爵的力道更大。
公爵被主教的话语刺痛,的确,是他使了一些卑鄙手段,主教大人有什么气都可以向他发泄,他都接受。
可是,他无法接受主教对他的厌恶。
他突然将公爵抱起,往旁边的湖泊跃下。
主教与公爵落入水中。
被激荡开的湖面,化作一朵朵水花飞溅在主教的脸上,他在冰凉的湖水恢复理智。
“主教大人,恨我吗?”公爵问。
主教几乎是立马回答,“是的,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要离开庄园。”
公爵看着在怀中的主教,他满脸怒容,头发沾湿贴在脸上,活像只炸毛的伯曼猫,褪去了神职人员一贯的冷静理智,谦和内敛。
“是吗?”他抚开主教脸上的湿发,主教躲开他的手,他放开主教,两个人在湖中沉浮。
公爵的反问,换来的是主教更愤怒的瞪视。
他的目光从未离开主教,一如他当日初见他一样。
公爵说:“抱歉,我没有喜欢过人,我也不知道要怎样去爱你,我只是想对你做我认为表达爱的方式,如果你恨我,现在可以杀了我。”
他掏出主教掉落在床边的那把匕首,放在主教的手里。
这把匕首始终放在起居室的刀架上,没有避人的意思,于是在第一时间,主教拿到了这把匕首。
他向熟睡的公爵举起匕首。
他要干什么?他下得去手吗?
他不知道,所以他跑了。
现在这把匕首又被他握在手里,公爵抓住他的手,刀尖抵住公爵的胸口。
他坚毅的眼神,仿佛笃定主教不会伤害他。
主教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他向前用力。
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
是吗?
不,他是公爵,他不能杀他。
主教红了眼眶,公爵看似是给了他一个公平的选择,他将处决的权利交给他,实则是依仗自己的身份,有恃无恐。
下一秒,匕首落入水中。
“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主教转过身,清澈的湖水被风吹拂,荡出水纹。
“我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至于布道的事,那是殿下您自己的态度,我知道无法强求。”所有退路都找好,他想回到岸上。
公爵不容许主教这样逃避的态度,他拨开水走到主教面前,“主教大人,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如果恨我,现在淹死我,我不会反抗你。”被这样看着的时候,主教那层由愤怒支起的保护罩在不知不觉间破溃。
公爵放任自己,沉入水中。
主教难以置信公爵这样决绝的做法。
难道不接受他的爱,他就去死吗?
那国王怎么办?他怎么办?
公爵的脸扭曲在荡漾的水面之下,逐渐苍白。
在此之前,他尚且可以安慰自己。
只是睡一觉。
只是暂时的互相安慰。
只是,只是,只是……
公爵将选择权交给他的时候,他已然做出决定。
他已无法再欺骗自己,他陷入公爵精心编织的蛛网里,无法挣脱。
公爵在窒息前被主教捞出水面,他急速喘息着,在震惊和狂喜中狠狠将主教拥入怀中。
主教不忍心看着他死去,那就意味着,他迟早会接受他。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金属戒指,缓缓套入主教的手,并在上面落下一个吻。
他们将湿透的衣服在太阳下烤干,这一系列的事使主教越发感到疲惫,他在公爵的膝上睡着了。
公爵抚摸着他的脸,脸上挂着一贯的微笑。
对主教这样的人,必须像一头狮子般,将他逼进死路,他便会露出自己洁白的肚皮,以示臣服。
尽管他真正想要的还没有得到,不过,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公爵还未被水沾湿的披风包裹着主教,两个湿漉漉的人待在野外是会生病的。
公爵想与主教同乘一匹马,主教拒绝了,他还无法与公爵太过亲近,即使他们做过更亲近的事。
白马与黑马被牵马人带回跑马场,主教回到自己的起居室清洁自己,换上一件干净的神职人员常服。
早餐与早祷都错过了,临近中午,宫务总管早安排好了午宴,就如第一次共同用餐那样,只是主教的位置距离公爵越发近了。
餐后,公爵在书房处理事务,主教在一旁看书。
岁月静好的午后时光,却有人打扰。
“殿下,主教大人,”护卫队长向公爵与主教致礼,“国王陛下有一封带给主教大人的信。”
护卫队长将手上的信封放在公爵的桌上,国王的来信是给主教,作为主人的公爵有权知道这封信的存在。
公爵放下羽毛笔,主教抢先一步将信封拿在手上,“殿下,我先告退。”
他们二人向公爵致礼,退出书房,护卫队长落后主教一步。
“国王陛下派遣信使连夜送的信,主教大人请收好。”
护卫队长是皇室属官,国王特地派他来保护主教的安全,只是他一直被宫务总管困在城堡内,不常能见到主教。
“是有关布道时限的信件吗?”他问完又有点后悔,公爵前一刻才向他表露了心意,他就又要逃吗?
他摇摆不定的态度就如同公爵的政治态度。
可回到大卫城,也是他日夜盼望的。
护卫队长身上的铠甲在走动时不时碰撞发出金属音,“陛下给主教大人的信笺,我还无权拆封。”
主教了然,“大卫城现在是什么情况?亲王的军队还驻扎在河岸旁吗?”
自从国王继位以来,作为继承顺位上的亲王,一直对国王的宝座虎视眈眈。
亲王的野心始终没被湮灭,他手上有一支亲兵卫队,在国王加冕宴会之后,他把这支军队驻扎在他领地城郊的河岸旁,时刻威胁着国王的统治,美其名曰,为陛下保驾护航。
只是国王的卫国军团战力雄厚,实力强大,亲王还不敢轻举妄动。
护卫队长显然仔细询问过信使,他说:“亲王在昨日,宣布撤退驻扎在河岸的军队。”
撤退?
亲王在暗中勾结了不少贵族与他一起举事,连选侯他也进行了拉拢,而选侯的儿子——公爵,在这场政治变局中就显得尤为重要。
他是年轻贵族势力与老派上层组织的枢纽。
国王派他来布道才过了几天,暧昧的政治态度让主教还没有把握能让公爵举起鲜明的旗帜。
在这种时刻,亲王竟然将自己的军队撤离前线?
还是亲王有别的动作?
“国王陛下的态度呢?”他问。
“事件在昨日发生,今日应该会有消息。”护卫队长将主教送回他的起居室。
护卫队长说:“国王陛下要对主教说的话,都在信笺里,您可以看看。”
主教摩挲了下手中的信笺,羊皮纸卷的手感光滑,“麻烦你了。”
“国王陛下命吾等护卫您的安全,是作为骑士的无上荣誉。”他向主教致礼,主教回了个礼,他回到自己的起居室。
蓝色的封漆完好,一束小花被印在羊皮纸卷上,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暗号。
这封信无关其他,只有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