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看到他眼睛逐渐变红,豆大的泪珠从眼角落到围巾上,像是害怕弄脏围巾,他小心地将围巾摘下,叠好后抱在怀中。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刚才红润的脸颊此刻有些苍白,段青有些为难地看向旁边,刚要起身却被拦腰抱下,跌坐回椅子上。
段青惊讶地低头,看到男生委屈地缩在自己怀中,死死环着他的腰,只要他有一点挣扎的迹象,男生就加重手上的力道。
段青觉得自己快要被他圈到窒息,为了安抚男生的情绪段青没有将人推开,抬手搭上对方的脑袋,安慰小孩一样小心安抚他。
男生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慢慢从段青怀里抬头,长而卷翘的眼睫毛因为泪水粘在了一起,抬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段青,像一只委屈的小狗,段青看着他,有点愧疚。
“你不记得我了……”
两人就这样对视许久,男生再次委屈地开口。
段青焦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男生从他怀中坐了起来,低头捏着手上的围巾,小声嘟囔:
“这是你送给我的,说很保暖,还可以遮住脸,戴上它冬天就不用害怕出门了。”
男生说着将围巾贴在脸上,闭上眼轻轻地蹭着,寻求安慰的动作,可是神情却愈发委屈起来,段青看着他的样子,越发觉得慌乱。
男生见段青流露出焦灼的情绪,从旁边座椅上拿起手机,一点点朝段青贴近,然后很小心地靠上他胸口。
段青下意识后退保持距离,但当男生抬起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时,他又觉得对方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不需要过于防备,于是逐渐放松下来。
男生低头点开手机,段青注意到他正要输入密码进入私密相册,闭上眼睛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但男生却柔声开口:
“密码是0916,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大学校园第一次遇见的时间。”
段青没有说话,一点点睁开眼睛,发现男生已经抬头将手机递到他跟前,段青伸手接过,看到照片中两人的合影,几乎瞬间就认出了对方——
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在原主留下的照片中看到过他,那天蒋松明给他的照片里自己之外的另一个主人公也是他,他记得当时蒋松明跟自己提过照片中男生的名字,沈确。
段青惊讶地抬头。
男生的变化过于明显。照片中的人是个阴郁的、随意的、头发遮住眼睛的,但是眼前男生脸上的笑容是甜美的,说话时偶尔流露出的撒娇语调让人完全无法将他和照片中沉默寡言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男生注意到了段青的视线,眼底闪过一丝惊喜,段青试探地叫他的名字:
“沈确?”
沈确高兴地点头,眉毛微微上挑:
“你记起来了?”
转而又变得有些羞涩:
“那你还记得毕业那年跟我说过的话吗?”
沈确突然兴奋起来,有些冰凉的掌心包裹的段青的手,段青甚至能感受到他因为激动而过分强烈的脉搏跳动。
沈确很紧张,段青看他有点不舍地松开自己的手,双手垂在腿上,指甲不安地扣着手指,那双苍白但不精致的手被他磨出红痕,眼看着他逐渐加重力道,段青伸手拦住,沈确像是才回过神来,抬头带点怯意地看了段青一眼,认真地开口:
“你不在的这些年我很努力,我现在已经不害怕和别人讲话了,可以陪你一起参加朋友的聚会,我学会了钢琴和小提琴,你可以随便选你想听的曲子,我还买了好多好多房子,要是你在一个地方住腻了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住……所以……”
沈确一边说一边抬头小心地观察段青的表情,见段青不说话,有点忐忑地开口:
“不行吗?”
段青看着他可怜的样子,又盯着对方手机中两人的合照看了很久,有点为难地开口:
“那个……我想起你的名字了,但是还是不记得我们之间的相处,你可以跟我多聊聊我们之前的事情吗?比如说怎么认识的,经历过什么……可以吗?”
沈确盯着段青看了好久,像是不相信段青的话,觉得段青在说谎,但看了很久也没从他脸上找到破绽,失望地低头,看着段青握着的手机中的照片,抿了抿唇,再次靠进段青怀里。
段青再次想要将人推开,但沈确就像一个敏感的小孩,察觉到段青的拒绝后立刻抬头,用近乎不讲道理的质问眼神看着段青,段青有点无奈,觉得对方的思维逻辑过于幼稚,但也着实可爱,像弟弟一样,便慢慢垂下手。
沈确心满意足地靠在段青怀里,拿过手机翻出第一张照片,一边介绍一边往后滑动。
段青原本以为像沈确这样的人,他的人生应该是美满的,但事实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沈确的人生充斥着暴力,他的一只眼睛也因此受了很严重的伤,如果不是眼眶流血的样子过于恐怖,吓哭了班上其他孩子,以至于老师不得不将人送到医院,那只眼睛恐怕要完全失去视觉。
残疾和心理创伤让他选择封闭自己。
“是你让我变成更好的样子,可是在你之前我好像还遇到过一个人。”
沈确的眼神有些茫然。
“失忆吗?”
段青好奇地低头看小猫一样蜷缩着窝在自己怀中的沈确,虽然失忆没有穿越离谱,但一个房间两个人同样都有失忆的经历也确实让人有点惊讶。
沈确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才缓慢开口:
“很久以前,距离中考还有一个月,大家压力都很大,那时候我状态很不好,总是请假,但是成绩一直是第一,大家不喜欢我。
那天去上学,看到桌子被人掀翻,书都洒在地上,我去拣书,有两个人突然冒出来把我按跪在地上,另一个人拿着椅子站在我后面,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我的头卡了进去。”
沈确停顿了一下,有些说不下去,段青正要让他不要再继续,以免回忆为他造成二次伤害,但沈确已经朝他怀中缩了缩,调整姿势后像是找到了安全感,抬头朝段青展露一个甜美的微笑,像是在安慰段青自己没事,然后继续说道:
“那天上午是班级安排的考试,老师一直没有来,班里很吵,套在脖子上的椅子拿不下来,很沉,也挡着我低头和握笔,我在位子上坐了一上午,下课的时候想上厕所,路上大家都在笑话我。”
沈确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段青看不出他的情绪,但发生这种事他一定不好受,于是抬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发顶,这对沈确很受用,段青看到他小猫一样眯起眼睛,露出享受的神色,可他越是这样,越容易让人心疼,段青在心里叹了口气。
“试卷一个字也没有写,椅子直到放学也没能取下来,放学的时候我原本准备等其他同学都离开再走的,但是大家都围了上来,以前根本没接触过的人拽着我的手,说要跟我一起回家,放学的时候路上很多人,大家都在看着我,我就像一个怪物一样。”
段青不知道说什么,语言在这时候显得很苍白,他有点难过,但窝在他胸口的沈确脸上却逐渐浮起一丝笑意。
“那天回家之后,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周围邻居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我把自己关进没有窗户的出租屋里面,面前刚好有一把刀……”
沈确还活着,所以当时的尝试一定失败了,但段青想象着那个画面,还是忍不住皱眉,沈确刚好抬头看见,伸手帮段青抚平眉头的褶皱,然后伸手环住他的腰,继续道:
“然后发生了什么我至今也没能想起来,在那之后的第一段清晰的记忆是我从一张很软很干净的床上坐起来,房间很大,有七十多平,厨房里面有两人份的碗筷,但是我在客厅坐了一整天,没有人推门进来。
我隐约能记起,有个人把我带到那里,陪了我很长时间,我想去查,但是大家都说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他们说我是一个人搬过来的,邻居的小孩牵着我的手,叫我温柔大哥哥。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失去那段记忆之后我按照原先的方式继续生活,但大家都说我变得阴沉了,我很好奇那个人在的时候我的样子,但是我想不起来,直到后来大学校园遇到你,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确信,你就是当时带我走的那个人。
一点点相处之后我更加确信你就是他,你对我很好,跟那个人一样,让我变成了更好的人。”
沈确说完深深闭上眼睛,抱着段青的手稍稍用力,段青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心里琢磨出两种可能。
一是沈确的推测是错误的,记忆中的原主和在沈确初中时期将他带走的男人并非同一个人。
但据沈确所说,原主对他也很温柔,所以他的推测也并不能完全推翻,原主有可能如他所说,就是那个男人。
段青点头疼,他从原主那里得来的记忆所缺失的部分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难道原主以前也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导致他变成记忆中的样子?
沈确继续往后翻照片,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段青,问了句:
“我是不是变成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啊?”
段青没有反应过来,沈确语气兴奋地解释:
“就是我刚才说的,我现在不怕去人多的地方,学会了很多乐器,还会做饭,买了很多很多的房子,我是不是很厉害?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段青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是结合沈确的经历他能成为如今的样子却是很厉害,于是他用力点头,沈确一下子坐了起来,用力握着段青的手,一双眼睛闪着亮光:
“那你就是同意继续做我男朋友了对不对?那天你走的时候说过,要是我们都成了很好的人,就能继续在一起,你一直是个很好的人,现在我也成了很好的人,所以我们能继续在一起了!”
沈确高兴地就快要蹦起来,脸颊染上一片薄红,段青感受着他的激动,大脑却一片空白,张开嘴正准备说什么,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他转头,看到站在门口眼神晦暗的褚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