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斯比兰沙。”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斯比兰沙的脸上的时候,他被迫从半昏迷半沉睡的状态苏醒。他伸出手阻挡着眼前的阳光,视野之中有个逆着光的影子站在窗前。
海尔森手里还拿着随手从斯比兰沙书房里顺的一本书,厚实的棕色外皮上用金色颜料勾勒出“《国富论》”的花体字。海尔森正借着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阅读,他像是才意识到他把窗帘全部拉开的行为惊醒了斯比兰沙一般,对着他笑的有些无辜:“我打扰到你了吗?这本书很有趣,我一时之间,倒是看入迷了。”
这根本不是问题所在吧。他刚想问对方卡莱尔在哪里,立刻就有人吵吵嚷嚷地闯入他的房间。
穿着军服的年轻人冒冒失失地踹开了门:“长官!!”
这声长官喊的撕心裂肺,斯比兰沙昏沉的脑子被他嚎清醒了不少。
他的身后,数颗人头攒动着,斯比兰沙的视力减弱了许多,不太能看得清楚脸。
有个提着药箱的人,挤开人群,近乎是一路冲撞着到了斯比兰沙的床前。
“我来给您检查身体!”那是卡莱尔为他找的私人医生。
斯比兰沙刚想说不用了,众人,准确来说是卡莱尔,才将注意力放在了站在窗户前的那人身上。
“你是谁!?”卡莱尔抽出了配枪对着看上去手无寸铁的海尔森。
“我是来看望斯比兰沙的。”海尔森把书放下,背着手站在一边对着斯比兰沙歪了歪头。
斯比兰沙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没有枪,也没有带佩剑,看起来就只是个访客。
“啊哈,偏偏就在我莫名其妙被人打晕过去之后?谁会...”他刚想用枪子儿来反驳海尔森蹩脚的谎言,狠话未说完就被他的长官打断了。
“咳咳!...卡莱尔,带着人出去,...我们有事要谈。”斯比兰沙话说的慢,现在是十一月份,尽管开了太阳,冷空气可一点不少。他的声音隐隐约约有些颤抖,都是被风吹的。
“...是,长官。”尽管心有不甘,他还是收起了枪。
卡莱尔注意到了斯比兰沙的状态,贴心得为他关上了窗户。在经过海尔森时还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警告他不要乱来。
“如果您觉得您的安全受到了威胁,请大声呼唤我,我就在门外。”卡莱尔把他的配枪放在斯比兰沙的手边,微微弓着腰带着人退下了。
“你真是养了一条听话的狗,不是吗?”海尔森在卡莱尔走到门口时大声地说道,后者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他原先是个流浪者,家人染上了瘟疫死了,全家只有他侥幸活下来了。身无分文,被人抛弃,而我为他在军队里找了份工作。”不过卡莱尔到他手下纯属意外。
他的本意是让这个可怜人跟着华盛顿的。活下来就算不能飞黄腾达也能小小升几级官,跟着他就只能勉勉强强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的程度罢了。
“啊...有种看到自己的感觉是吗?”海尔森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刺了斯比兰沙一句。
斯比兰沙弱弱地看了他一眼,这让海尔森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儿。
“你的戒指呢?”海尔森微微眯起眼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斯比兰沙侧了侧身子,对着海尔森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一根黑色的细绳捆着斯比兰沙的戒指垂落在白皙的胸口。
“也许...你还能为我解释一下,查尔斯和我的个人印章在哪?”他得到的消息是船被海盗劫持了,之后一整艘船都不翼而飞,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海尔森走进了几步,高大的阴影覆盖上来,斯比兰沙按耐住自己想要避开的本能。海尔森的身上没有携带武器,事实上他也不需要武器。现在病恹恹的斯比兰沙很轻易的就能被他徒手掐死在床上,不会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斯比兰沙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增大了呼吸的起伏,腹部的伤口又有要迸裂恶化的趋势。
斯比兰沙捏着被子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海尔森。久病在床许久没有打理的头发,长长了许多,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懂他是害怕死亡还是为疼痛所扰。
“你在害怕吗?”海尔森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说话时声音放轻,听起来像是怕惊扰了斯比兰沙。
“还好吧,疼痛更多一点。”斯比兰沙实话实说,“如果您想杀我,昨天晚上就该动手了。现在说这些话大概只是想引起我的愧疚感,以便更好地达到自己的目的吧。”
海尔森耸了耸肩,既然被看穿了就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well,你的确变得聪明了很多。我需要你的能力,这是你杀害查尔斯,违背我们约定的代价。”
“...我知道了,但在那之前,我和你都需要一个身份。”斯比兰沙毫不意外海尔森的要求,——就算海尔森没有提出这一点,他也正打算这么做,他需要在他这段极其有限的时间里做出更多的事情。如何在美国的议会上获得话语权呢?权力、名誉和财富,最能代表权力的,除了他的官职和他的人际关系,还有“出身”。斯比兰沙的这一点一直为人诟病,只有名字,没有姓氏,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没有足够的出身就难登大雅之堂。——这是会议的潜规则,也是海尔森非常厌恶的一点,但他们现在需要利用这一点。
“对您而言,在英国或者是一些小国家里头买一个男爵的爵位和一个合法的身份应该不是难事。”这时候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贵族地主们的经济难以维系自身的体面,总会有些愿意用爵位来换取金钱的“体面”人。一个英国的爵位,放在现在的美国就是进入上层社会能够拿到的最简单也是最好用的敲门砖。
海尔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搬了一条椅子坐到了斯比兰沙的床头。他们面对面交谈,斯比兰沙手边还搁着卡莱尔给他拿来防身的配枪。
“先生?”斯比兰沙见海尔森许久没有回话,便唤了他一句。
他有些泛白的嘴唇开合间,海尔森已经用漆黑的枪口抵上了他的额头,独属于金属的冰凉的触感从额头和枪口接触的地方传来。房内一时安静地斯比兰沙能够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嘭,嘭,嘭...
“怕死吗?”海尔森拉开保险,子弹“咔”的一声上膛的清脆声音通过骨传导进入斯比兰沙的大脑,激起一阵轻微的震动。
“...我已经快要死了。”斯比兰沙言下之意是,这两者没有什么区别。
“你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海尔森审视着床上的斯比兰沙,他比之前消瘦,但也更加成熟。昔日的单纯小羊羔如今吃掉了牧羊人,自己成为了自己的领导者。
杀死李,然后取代他的位置,站边华盛顿,让圣殿骑士重新洗牌。也许斯比兰沙手里的牌不够好,但不会再比查尔斯手里的牌更差了。
“起先,”斯比兰沙抬头对上海尔森的目光,缓缓道:“起先只是计划,一个猜想。当查尔斯被关押乔治堡,您来找我的时候。我知道,我们这次要输了。于是...这个猜想慢慢地成为了我的想法。”弃车保帅,壁虎断尾,千年前的古人也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起先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现在看来,还算是成功的。
“...查尔斯和我说过,他很担心你是否有足够的能力担当大任。”
海尔森这么说着,收回了手里的枪。阳光把他的白发染成了金色,斯比兰沙才注意到海尔森已经衰老。虽然以前经常吐槽他年过半百打他打的比他家老头子还狠,上蹿下跳的身法比他这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还灵活。但现在,当海尔森显露出疲态的时候。斯比兰沙才注意到,他真正地衰老了。心软,怀旧,疲惫...一系列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弱点显现出来。如果换做以前的海尔森,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斯比兰沙没由来地想到了这一点。
“...做得好,斯比兰沙。我不喜欢打压你,于是我承认你的成功。鉴于你已经为你的食言付出了代价,并且依旧忠于教团...我宣布我们之间的个人恩怨,在此时此刻,结束了。”海尔森的话说的轻飘飘的,但斯比兰沙知道他是认真的。
“因为我要死了吗?”斯比兰沙苦笑。
“当然不。”海尔森迅速否认了这一点,像是在掩饰着什么般转过身体,背对着斯比兰沙道:“我只是好奇,想看看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罢了。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聪明又冷静。”
海尔森在说完那番意味不明的话之后就离开了房间。斯比兰沙看着他把门关上,房间又重回寂静。
原来团长大人是傲娇啊。他脑子里浮现出了二十一世纪的词。
接下来的一切进行的很顺利,海尔森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为他搞到了一张英国的身份证。
斯比兰沙从他的手里把那张薄薄的纸接过看了起来。
嗯,上面写的名字是:斯比兰沙·肯威。
斯比兰沙无言地看着海尔森,这位圣殿骑士大团长头一次表现地有些紧张。
“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的身体等不了多久。出于效率考虑,我的姓氏会好办地多。当然,这件事情就算你不乐意也没有选择的权力。”海尔森背着手若无其事地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嘴里这么解释着。
“不,我很荣幸您能成为我的,...父亲。”斯比兰沙试探性地叫了海尔森一句。
“那只是名义上的。”海尔森纠正他。
“咳咳,当然。如果你不想我这么叫您的话,我还是会叫您先生,或者是肯威大师。”斯比兰沙咳嗽了几下缓解尴尬,重新改口。
新生的美国还很虚弱,没有斯比兰沙时代的那种强盛和发达。它甚至无法自给自足,很大程度依赖着来自英国制造的产品。而英国显然不可能在被迫承认了美国独立之后还和其保持着正常的贸易往来。因此,这个新生国家的缔造者们不止要解决宪法的问题,还得解决人们的吃穿住用问题。
斯比兰沙把海尔森带入了一系列的场合,甚至介绍给华盛顿。华盛顿似乎已经忘记了海尔森曾经在康纳面前揭穿过他或是那时是晚上,他根本没有看清楚海尔森的长相,总之,他们很平和地握手了。华盛顿似乎对于海尔森的部分想法很感兴趣,斯比兰沙就裹着厚厚的衣服站在一边听着他们聊天,时不时提几句自己对于战后重建和恢复的看法。
最后道别时,他们甚至还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您对他的看法似乎有些改观?”斯比兰沙坐在轮椅上,摩挲着被他重新佩戴在右手的戒指,看着华盛顿乘坐的马车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之中。
“勉勉强强。”海尔森给出了一个斯比兰沙放心的答案,至少短时间内海尔森不会再想要除掉华盛顿了。
康纳找上斯比兰沙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要晚很多,那人明明视族人为心目中最重要的存在,这次却来的这样迟。
斯比兰沙换了一幢大点的房子住,因为病情加重,他行动多有不便,需要人照顾着。原先他还能扶着墙忍着疼痛慢慢走,如今却是根本走不了路了。不光是卡莱尔,海尔森也或多或少地有让他好好养病的意思,斯比兰沙倒是不在意那些。算算日子,距离他向华盛顿要求那块土地来做安眠之地已经两个月有余了,那个刺客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也太不科学了。
斯比兰沙躺在床上手里那本摊开的书一个字都没读进去,反正都要死了,看不看也没差别了。他头晕地很,也不想睡觉。每次睡到夜半三更,连呼吸都是痛苦的。
如果不是还有事情没办完,这个时代又没有安乐死,他估计早就坚持不住了吧。
斯比兰沙最终还是接受了煤气灯的存在,他视力衰退,蜡烛看书又不够亮,算是形势所迫了。
自从海尔森潜入到他房内那一次之后,斯比兰沙的房间就会点一夜的灯。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半夜被人杀死了,也得当个明白鬼。
斯比兰沙服下医生给他开的没什么用的药物,那至少能让他睡得快一点,减轻他感受到的痛苦。
斯比兰沙喝下药水之后嘴里都泛着苦味,他皱着脸砸吧几下嘴,把挡眼睛的刘海往后撸了几把。
挪动着身子就要躺下,一把匕首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脖颈间的凉意让他顿住了。
“别动,我有话要问你。”康纳从床头的阴影处走出来,袖剑折成了匕首,抵在斯比兰沙的脖子上。
斯比兰沙微微侧头,康纳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床边,是通过那一侧墙面的窗户吗?房内的炉火太闷了,让他喘不过气,就让卡莱尔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