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1 年
康纳回到了达文波特家园,阿基里斯的病情加了。这个昔日拄着拐杖教导他跟他斗嘴的亦师亦父的男人将要离他而去了。康纳不由得从心底感到悲伤和惋惜,他的情绪写在脸上,阿基里斯用孱弱的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几声道:“康纳,你的悲伤和那个女人的汤药一样,于我的病情毫无用处。”
康纳向阿基里斯汇报了自己任务的进度,阿基里斯对于康纳所设想的圣殿骑士和刺客的合作并不看好。他躺在床上,目光有些发虚,像是回忆起了从前的一些事。
“就算斯比兰沙能够被你说动,海尔森和查尔斯·李也必须死。如果查尔斯死了,很难保证海尔森会不把斯比兰沙作为他的继任者来培养——而我们都知道事实上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我不希望你被斯比兰沙带给你的温和的假象蒙蔽,尽管他的确做出了一些令人迷惑的举动。”
康纳的嘴唇微微开合,想要和阿基里斯争论一番,可他已经连争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在说完这番类似于最后的嘱托的话之后,面朝着天花板,闭上了眼睛。
康纳于是默默离开阿基里斯的房间,和拉法叶特在达文波特家园的地下室内商讨关于潜入防守严密的堡垒刺杀查尔斯·李的事情。因为不想让斯比兰沙为难所以没有拉上他,夹在刺客和圣殿骑士之间的他已经够煎熬了。康纳无意识地捏着系在腰间的小小的香袋出神。
一切都如同计划好的那一般,康纳护送着法国的船只渡过了切萨皮克湾战役。他潜入看守着查尔斯·李的堡垒,顺利地点燃信号,挂着英国旗帜的法国船只的炮击吸引了守军的注意。
即使不慎被炮弹伤到,也是他目前能够承受的起的代价。康纳捂着被弹片飞溅炸出来的伤口,血液浸满了他的手。一颗炮弹落在他的身边,隔着一堵墙,化解了一些伤害,康纳甩了甩头,他的耳鸣越来越严重了。
......听不清楚守卫的声音。
......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适合战斗。
他的眼前一片血红,耳边只有通过骨传导的炮弹的轰鸣声。他尽量地远离守卫,在走到堡垒中心时,他大声呼喊着查尔斯·李的名字,他计划中的最后一个目标。
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回答他的始终只有沉默。有几个守卫注意到了这个闯入者,举着枪向他围过去。
距法军船只炮轰堡垒八个小时前。
许久不见的海尔森联系到了正在为了巩固查尔斯不在而混乱的南方联盟忙的焦头烂额的斯比兰沙。
“用你的权力备一艘船,速度要快。切萨皮克湾那一战给了我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之,你和查尔斯,带着一些有用的人,坐上船,驶往英国。”海尔森往斯比兰沙手里塞了一份介绍信和他的个人印章:“尽管我们不得不暂时放弃这里,但这煎熬的时光不会持续太久的。不要贪恋华盛顿给你的权力,我去找查尔斯,在天黑之前你们就最好坐船离开。”
“那你呢?”斯比兰沙捏着手里小巧的图章和皱巴巴的介绍信,叫住了海尔森。
海尔森似乎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对着斯比兰沙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我不会死在那里的。”
他的意思是...康纳会死吗?斯比兰沙心跳漏了一拍,接着又意识到什么,头脑清醒下来。
不,海尔森的骗术一点也不高明。如果他真这么自信,圣殿骑士的势力就无需全盘撤出经营多年的北美殖民地了。
斯比兰沙挥手叫来凯文布置了下去,那些多余的工作被推给了华盛顿分给他的那个代替安其罗职位的新助手——卡莱尔,似乎是叫这个名字。
“我今天晚上得出去一趟,剩下的文件该处理的处理了,决定不了的等我回来以后再定夺。”斯比兰沙没由来地仔细打扮了自己一番,穿着一身严肃华丽的黑色礼服,头上戴着的礼帽上还缠着一道黑色的蕾丝缎带绑成的蝴蝶结。
卡莱尔勉勉强强算是个乖巧的年轻人,就是性子有些跳脱,总是问一些无厘头的问题。
船么,由于查尔斯的影响还在,用他的名义找一艘目前没有使用到的船只还是容易的。水手也能找近两年收拢的希基的势力得到解决,钱给的够,在他们眼里人命低贱的还不如地上的草。
斯比兰沙傍晚时分在码头见到了被人簇拥着的乔装过的查尔斯。为了避人耳目,斯比兰沙安排的人很少,除了水手,护送查尔斯的不过十三四个。
查尔斯没意识到这一点,只是看着孤身站在码头船边的斯比兰沙眉目间有些担忧:“肯威大师要独自面对那个刺客,他说他不会有危险,让我们先行离开。”
斯比兰沙侧了侧身体,让查尔斯走过了码头上了船,夕阳被海洋吞没了,最后的一点余晖也被冷寂严肃的蓝到发黑的天空代替。斯比兰沙看着查尔斯身后一副匆匆赶来模样的凯文,后者喘着粗气对他点了点头。
斯比兰沙站在船头,叫住了刚刚搭上船只的查尔斯:“先生。”
查尔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着身边已经隐隐呈现包围之势的水手们,冷哼了一声道:“那天我给你的机会,看来是给错了人。”他指的是海尔森为斯比兰沙举行加入教团的仪式的那天,他选择了沉默。
“您后悔过吗?”斯比兰沙穿的正式,不像是逃难的,像是给人送行的。被擦地程亮的皮靴走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甚是好听。
他在查尔斯的目光下,一步一步地在微弱月光的照抚下,走到了查尔斯面前。和他的半个领路人面对面,他们隔着三米的距离,足够查尔斯做什么了。
“...我以为你该知道的。”查尔斯没有这么做,只是仰头闭上了眼睛:“现在去救肯威大师还来得及,如果你还有良心。”
“您已经决定要为我们的事业,献出您的生命了吗?”斯比兰沙抬起查尔斯·李的手,亲吻他右手无名指上的十字架表示他对于教团的忠诚仍在。他们一个衣着得体,另一个神情严肃却难掩狼狈。
“...别太高估自己了,斯比兰沙。你自以为你能够控制华盛顿,控制刺客和圣殿骑士,控制一切。你手中的筹码那样少,野心却那样大,到头来,不过是和我同样的宿命罢了。”查尔斯·李把自己的手枪递给斯比兰沙。
他死的爽快,斯比兰沙一枪打中了他的眉心——这不会很痛苦,也是他做出错误引导而该付出的代价。而他的死亡会成为斯比兰沙脚下的路,重新拖起北美圣殿骑士团对于这片土地的掌控权。
斯比兰沙蹲下身闭上了查尔斯的眼睛,他的眼睛无神,却像是诅咒一样,刻在了斯比兰沙心里。
如果他失败了,他得陪着查尔斯一起死,这是独属于他和查尔斯的默契。
斯比兰沙站在码头上,看着水手们忙活着,经验丰富的船长指挥着他们收起船锚,升起船帆。他们带着查尔斯·李的尸体悄无声息地朝着月亮的方向,海洋深处驶去。
尽管早就下定决心要这么做,斯比兰沙依旧为杀死查尔斯感到悲伤。他正准备让手下散去,身后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斯比兰沙反应过来想要拔枪,手刚摸到枪把就被压到在地。
几滴温热顺着康纳的下巴滑落,滴到斯比兰沙的脸颊上。这时一直跟随着斯比兰沙的那些人反应过来,十几把枪齐刷刷地对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刺客。
“查尔斯·李在哪里?!”
康纳根本不在乎到底有多少枪口对着他,只是声嘶力竭地揪着斯比兰沙的领子质问他。袖剑出鞘,刺穿了斯比兰沙白色的衬衫领子,抵着这个骗子脆弱的脖子。
“他走了,搭上了去英国的船。”斯比兰沙伸出手朝着凯文摆了摆手,眼神示意他们先行离开。一向唯命是从的凯文违抗了他的命令,没有放下手里的枪支。
现在的康纳很虚弱,失血过多,刺眼的红色几乎要完全浸染了那身白色的刺客服。
“...你骗我。”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生气极了。
“...很抱歉,我无法违背教团的信条。”凯文带来的人中并不能完全排除意外,斯比兰沙出于谨慎考虑,没有告诉康纳他的行动。
“即使...死...亡?”他应该很痛,痛到说话都有些迟缓,斯比兰沙从未见过他身上出现这么重的伤。
他们对视着,双方脸上的表情都很平静。斯比兰沙从他眼中看到了失望,康纳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但斯比兰沙回避了他。
斯比兰沙死到临头声音还是很平静,眼神毫无波澜地看着康纳。任由袖剑划破他的皮肤,死亡的威胁甚至换不来他的一句辩白。
康纳身后穿来子弹上膛的声音,他们就这么僵持着。
“替我向阿基里斯问好,康纳。”斯比兰沙闭上眼睛留下了遗言,死神却没有取走他的性命。
斯比兰沙看着刺客摇摇晃晃离开的背影,摸了摸脖子,只是摸到了一手血。那根有着重要意义的羽毛被康纳带走了,这就是他报复斯比兰沙的方式。
斯比兰沙拈了拈手指上黏糊糊的血液,想着大概是得留疤的,拦住了正要对着康纳背影开一枪的凯文道:“随他去吧。”
次日,海尔森在华盛顿加重了营地巡逻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斯比兰沙的帐篷。
“早上好,斯比兰沙。”
海尔森找斯比兰沙从来不敲门,斯比兰沙已经习惯了他神出鬼没的样子。斯比兰沙让正在一边汇报工作的卡莱尔给海尔森搬了条凳子。海尔森脸色很好,斯比兰沙悬起的心放下了一半。他让卡莱尔回到他的岗位上去,放下手里的笔起身和海尔森谈话。
“早上好,先生。”斯比兰沙在站起身的同时不慌不忙地把书桌的抽屉拉上,海尔森的私人印章和介绍信被他塞到了书桌里。
“你违背了我的命令,为什么?”海尔森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这是他审问时的神态。
斯比兰沙垂下眼和海尔森对视,海尔森的眼略微浑浊,但依旧精明。
斯比兰沙实话实说:“我认为我尚能控制目前的局势,我们没必要全盘收缩势力。在收拢了希基的残部,安抚住了南方联盟和得到华盛顿信任的基础上。”
海尔森走到了斯比兰沙的位置上坐下,随意地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份机密文件看了起来,一边看还一边对斯比兰沙说:“你继续。”
斯比兰沙看着海尔森的动作喉咙发紧,但他必须得保持镇静,明明夏天已经快要过去,斯比兰沙却觉得汗水就要湿透他的衣襟:“而如果我和查尔斯离开,叛国罪就会落在我们头上,原先建立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您也知道,康纳的天鹰号不是随随便便找来的一艘船和拼凑出来的船员可以比拟的。即使逃到大西洋深处,他也会满怀仇恨地追上来,逃避无法解决问题。如果我留下来,至少华盛顿和我们共同的事业能够为我提供一定的庇护。”
“所以...”海尔森打断了斯比兰沙的话,那双沾满看不见的鲜血的手放下了手里的机密文件。站起身走到斯比兰沙跟前,眯起眼睛,声音低沉:“你打晕了我,是为了康纳吗?”
斯比兰沙顿了一下,旋即无辜地说道:“我只是不想让您死在那里。”
海尔森绕到了斯比兰沙身后,抬起手,袖剑出鞘的声音在连空气都要凝固了的帐篷里是如此清晰:“...那你在码头为什么放过了他?因为你怕死吗?”
海尔森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斯比兰沙的内心产生了巨大的震动,差点就要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凯文?还是别的谁,他的亲信里有海尔森的眼线?不,时间对不上。冷静,他现在需要冷静。
海尔森看似给他找了个理由,但这恰恰是最荒谬的理由。他要是怕死,他就该跟着查尔斯坐船一路直升天国而非站在这里。
“...我放过他的理由,和您在刑场上救下他的理由一样。”
斯比兰沙的声音有些轻微,但足够海尔森听见了。
海尔森大概是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他的身后竟安静了下来。
海尔森沉默了多久,斯比兰沙就站在那里站了多久,他们就像是在较着劲,直到海尔森留下一句带着浓浓警告意味的话。
“你给我记住了,...没有下次。”
随后他离开了,斯比兰沙知道他是有些心虚的,这估计也是海尔森为数不多的几次心虚了。
斯比兰沙脖子上缠着的绷带异常显眼,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脖子上就多了这么一道显眼的痕迹,自然会被问起。
当时他们正要讨论查尔斯·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