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见山当然知晓游湖宴那日发生的一切事情。
当看到门外意外出现的三皇子,他广袖轻振,作揖行礼,然后悄悄挪动脚步,将相宜往轩窗方向不着痕迹地挡了半寸。
相宜瞧见三皇子的瞬间,浑身不由一激灵,赶紧搁下手中冰酪,福身问安。
三皇子今日依旧穿的花蝴蝶一般,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玉骨扇跨进雅阁,径直走到相宜身边,嘴角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五弟向来不喜与女子往来,如今却和陆桐生额小娘子独处一室,这要传扬出去,倒也不失为一桩风流韵事。”
相宜和季见山瞬间变了脸色,两人刚才为了避嫌,已将雅阁房门大开,这外面人来人往的,可没想到,在三皇子眼中,两人还是逾了距。
“三哥说笑。”季见山面上依旧沉稳,只是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陆世子此刻就在隔壁议事,我恰好路过,念着与陆世子的旧谊,这才进来拜见,与宜娘问候两句。”
三皇子随意的用扇尖挑起相宜腰间的荷包穗子,言语轻佻,“五弟倒是周到体贴。”
突然,他扇面一收,冰凉的玉骨贴着她后腰下滑,“方才瞧着,小娘子对我五弟笑意盈盈,陆世子可知晓?”
大夏天的,相宜却吓得浑身汗毛直立,颤抖着身子躲避,那扇子如影随形,始终黏在她腰间不肯离去。
忽地,一阵疾风般闪入雅阁,她瞬间被揽入一个坚实胸膛之中,“三殿下恕罪,陆某方才在商议公务,来迟了。”
说话间,陆桐生面色冷峻的将相宜挡在身后,一只手顺势狠狠拍落了那玉骨扇。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陆桐生袖中暗袋状似不小心的滑出张纸,上面满满当当的全是日期。这正是百薇那副夏荷图中藏的小册子,他随身携带了几张,便是打算找机会试一试这三皇子。
三皇子瞳孔微缩,面容有一瞬的扭曲,很快恢复如常。他没与陆桐生计较他的大胆无状,面上依旧轻佻恣意,“陆世子好生大气,身边小娘子也舍得拿出来与人同享。”
陆桐生骤然黑了脸,玄色衣摆扫过案几上的茶盏,发出刺耳声响:“慎言,三殿下!”
酷暑之下,他的声音却冷如寒冰,“相宜是我身边人,容不得半句轻薄之言。五殿下与你我一同长大,陆某信得过他的为人,殿下却要猜忌同胞兄弟?”
季见山沉了面色,声音冰冷,“三哥,我的声誉无足轻重,可陆世子和宜娘子若因今日之事蒙羞…”他忽然抬眸直视三皇子,眼底翻涌着愤怒,“我明日便去跪请父皇圣裁。”
相宜原本被太子吓得脸色苍白,浑身战栗。可当陆桐生稳稳挡在她身前的刹那,一股莫名安心涌上心头。
此刻,三皇子那污蔑言语,如同一把火,瞬间点燃她心中怒火。她顿时怒向胆边生,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半探出身子,双手紧握拳头,一副要与三皇子理论到底、誓死捍卫自己清白的架势。
“三殿下,说话凭证据,若平白无故污蔑他人和我家大人,即便拼了这条命不要,我也要……”
话还未说完,陆桐生回身一把遮住她的嘴,硬生生将她后半截话给拦了回去。
他和季见山可以冷脸说狠话,但她不行,三皇子此人睚眦必究,若被一个小娘子下了面子,只怕将来必要找机会,在她身上报复回来。
他怕自己防不胜防!
见相宜领会了自己眼神中的示意,机灵地将未出口的话咽下,陆桐生再度直面太子,神色冷峻。
“殿下,若要商谈军需要事,咱们移步旁边雅室。可若您执意在此肆意诋毁他人……”
陆桐生顿了顿,眼神凌厉的似要杀人,“陆某虽说如今无官无职在身,但也绝不容许这般行径。届时,定会在圣上面前讨个公道,顺带辞了这惹人麻烦的协办差事!”
陆桐生心里清楚,今日他与季见山在此相见,本是机密之事,季元城却这般大摇大摆地寻上门来,显然是不怀好意,今日必得挫挫他的锐气。
三皇子季元城脸上一贯的调笑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不悦。
这一个个都要跑到父皇面前参他一本,就连一个小娘子,今日都敢公然与他理论,这让他的颜面何存?越想越生气,季元城当即撂下狠话,“本宫今日偏就要在这儿商议!”
陆桐生目光如炬,回的更是干脆利落,“要么出去,要么陆某即刻面圣!”两人就这么针锋相对地站着,房间内一时陷入僵持。
新晋督察御史傅仕书一直静静站在门外,未曾作声。此刻,眼见两人僵持不下,他赶忙进门打起圆场。
“殿下,此事涉及朝政机密,在一女子面前商议,实在不妥。”
三皇子正满心怒火,见傅仕书也违逆自己,刚想朝他发作,却见傅仕书转过身,对着陆桐生冷冷说道,“陆世子,今日我与三殿下贸然打扰,实有不妥。但在下身负监察之职,对于您和五殿下私下密议之事,理应督管。”
傅仕书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言辞,三皇子当即缓了脸色,陆桐生和季见山却瞬间警觉,此人来意不善。
还没等陆桐生和季见山做出反应,傅仕书又侧身,对着对陆桐生身后的相宜俯身一拜,“在下傅仕书,与宜娘子的梁家有几分旧谊,多年未曾相见,特向宜娘子问好。”
相宜满心讶异,仔细打量了两眼,脱口而出,“傅…傅公子!”
她怎么也想不到,时隔多年,竟会在这般情形下与傅仕书重复。可除了满心的惊讶,一时间,她竟不知从何说起。
陆桐生冷峻的紧紧盯着傅仕书,默不作声。那日相宜说起傅哥哥时,他已暗中着人调查了此人底细,暂无威胁,倒也不足为惧。
傅仕书和相宜简单寒暄了几句,季元城趁机寻到这个台阶下,冷哼一声,抬脚迈出了门。季见山暗自松了口气,对着傅仕书点头示意后,二人也跟着走出了雅阁。
眼见众人一一离去,相宜拽了拽陆桐生衣角,“大人,要么我先回府吧。”她满心担忧,生怕自己继续留在这儿,会给他惹来更多麻烦。
陆桐生牵了她的手,摇头,“无妨,安心在这待着,这些吃食若吃不完,可带回去给你身边那个丫鬟。”
瞧着相宜眼睛里瞬间有了光,亮晶晶的,他抬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等我忙完,带你去几个好地方。”
言罢,他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下,没及她反应过来计较,便匆匆出了雅阁。
暮色漫上来时,望京城的青石板大街还蒸着白日余温,金色斜晖洒在街上的各色店铺上,整条大街像是镀了层灿灿的金。
陆桐生牵了相宜的手,径直走进一家专司珠钗环翠等首饰售卖的珍宝坊。
方才,他和三皇子等人议完筹措军需一事,便立刻带相宜离开了半闲斋。
今日来的这几个人,没一个善茬,个个都不怀好意。
可,只要有他在,哪一个都不要妄想!
尤其是季见山,虽然两人为挚友,但相宜对他,显然异于他人。只是碍于今日情势,他暂且未和季见山计较罢了。
陆桐生捏起一根赤金朱钗别进相宜发间,满心满意的点点头,“这支挺好,且带着吧。”
相宜拔下金钗仔细瞧了瞧,发现陆桐生在看其他玉翠,转身偷偷问掌柜这金钗价值几钱。
当听到一百二十两时,她暗自吸口凉气,快步挪到陆桐生身边,“大人,妾粗手笨脚,戴不得这些。”她将金钗塞回他手里,踮脚凑上去低声提醒,“大人,这些东西太浪费钱,咱们还是攒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她旁敲侧击,希望他能明白,送这些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儿,不如真金白银攥在手心来的安心些。
陆桐生哑然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正低头打算在她耳边说些什么,铺子外忽地一阵娇笑嬉闹声打断了他。
门帘掀动,香风突至,三位身着华丽锦裙的贵女簇拥而入。
三位贵女一进门,讶然发现陆桐生竟出现在这珍宝坊,于是不约而同的一起围了过去。
通政使家的嫡千金莲步轻移,来到陆桐生身旁,微微福身,娇声道:“陆世子,许久不见,听闻世子如今重担朝廷重任,真是可喜可贺。”
另一身着粉色罗裙的贵女手执罗帕,大胆攀上了陆桐生的手臂,“陆世子可记得那年秋猎,您射下的白狐皮,被我抢到了彩头,如今小女子还收在箱底呢。”
剩下的那个贵女更是不甘示弱,拽了陆桐生的衣袖就往自己身边扯,“陆世子,您帮我瞧瞧,这新打的攒心梅花络,是不是与您腰间的玉带扣甚是相配?”
相宜瞧着三人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模样,惊讶又好笑,她转身悄然退至博古架后,自顾自研究起珠翠配饰。
陆桐生余光瞥见她缩去一旁,事不关己的模样,既恼又怒,着急想赶过去,可三位女子紧紧黏在身旁,他冷了脸,挥手强硬的赶走一个,另两个却将他扒的更紧。
一时之间,他额间急出一层细汗,手忙脚乱之下,他一记阴冷眼风狠瞪了带头的通政使家的嫡千金。
“三位自重,陆某如今仍无官无职,若有朝一日获罪重回大理寺,牵连到你们三家,届时还望三位切莫怪罪。”
一句话,吓得三位贵女立刻变了脸色,纷纷撒手,不自然的躲去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