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了一整天,时至傍晚,终于有了一丝疲惫的消减,暑气跟着收敛了些许锋芒。
飞奔的马车上,相宜瞧着轿帘被晚风掀起半角,露出半截藕荷色的缠枝莲纹,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她没有说话,只因身旁坐着的陆桐生,面色不虞,仿佛在生闷气。
她实在搞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到了这位阴晴不定的“世子爷大人”!
陆桐生捻起桌上一串枇杷,闷声剥皮,不一会儿剥了小半盘,推到相宜面前,“吃完!”
如今,相宜挺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小果子,于是毫不客气的拈起塞进嘴里。
“方才,为何躲开?”
不及她咽下,陆桐生突然一声质问,呛的她手扶脖子,咳了起来,“额~方才…方才不是……”
陆桐生脸色依旧冷,人却不由自主的挪去她身边,轻拍她后背好一阵儿,才帮她缓了过来。
“自然是怕打扰大人。”方能正常说话,她立刻开口解释。
“嗯?!”他拉人进怀,双目炯炯,逼着她说实话。
相宜扛不住他久久凝视的目光,低头小声嘀咕,“她们之中的某一个,说不定将来要进侯府做你正妻,成为侯府当家夫人,若得罪她们,我岂不是自讨苦吃?”
“梁相宜!”他愤怒的喊了一嗓子,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嗯?!又……”她委屈,这些关她什么事!
她刚一抬眼,一股他身上的沉水香气扑面而来。
接着,一张唇紧跟着压了下来,堵住了她未曾说完的话。
陆桐生扣住她的后颈,唇齿发狠的亲了上去。
趁着她因为震惊呆住的瞬间,他灵巧的舌头撬开她紧闭的唇,然后径直深入,横冲直撞。
相宜这才反应过来,僵直了身子,挥起拳头又捶又打,依旧抵挡不住他勾起自己的舌,吸吸吮吮。
挣扎半响,她反抗无果,只能改变,莫名无力的一双手寻到了他之前受伤的地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伤口处又捏又抓。
陆桐生丝毫没觉得痛,他霸道的摁她在怀,继续侵略深入。
这段时日,身上那些伤口早已结痂,每日都是她帮着涂药包扎。只要她不觉得厌烦,这些血痂被她弄破,又算得了什么?
渐渐的,相宜开始心跳加速,全身无力,一张小脸儿因为承受不住,涨的通红。
她感觉自己像是溺进了很深很深的湖水之中,脑袋不清,呼吸不畅,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拯救自己。
陆桐生也沉溺在这个吻里无法自拔,直到脸颊处察觉到一丝湿意。
一抬眼,正瞧见相宜两眼泪花,双唇红肿,因为突然没了阻滞,她抽抽噎噎着大口喘息。
忽地,他的心高高吊起,狠狠揪紧,疼惜之感潮水般翻涌,抬手轻轻抹去她的眼泪。
“大人~”无意识的,她突然喃了一声。
“相宜,我不要那些女子。”
他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几分颤抖和缱绻,“相相,以后你一直留在我身边,我也永远陪着你,可好?”
此时此刻,他打定主意:此一生,他想倾尽所有,护她周全,不再让她受一丝一毫委屈。
相宜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意,没有计较他突然改变的称呼,而是将头轻轻搁在他肩头,又唤了一声,“大人。”
“唤我桐生。”他的心愈发软了,只是没忘记再一次纠正她。
她不为所动,终于问出了一个萦绕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大人,若我和乐棠一直留在侯府,真的可以吃饱穿暖,无忧无惧?”
“嗯!”他回的简短但坚定。
陆桐生偏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相相,只要你一直陪着我!”
相宜没回他,只是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双手不自觉的环在了他的腰上……
夜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两人才回到侯府。
没等马车停稳,相宜飞一般冲下马车,自顾自的一溜烟儿径直冲去了乐棠房间。
陆桐生堂堂一个侯府世子,怎地忒没规矩,马车上对人又亲又抱,真是个厚脸皮,登徒子!
当乐棠看到满满一桌子的佳肴点心,一下子乐开了花,抱了相宜又亲又啃。
“不对!”忽地,乐棠撤回身子,上下仔细打量相宜,“姑娘,你身上怎有股奇怪味道?”
乐棠很是诧异,她家姑娘自小到大,从不使用任何熏香香囊,怎地今儿这身上味道如此陌生?
相宜‘唰’地一下红了脸,陆桐生一路抱着她不撒手,他身上的沉水香自然就染了她一身。
她当然没办法说实话,只能快速转移话题,“尝尝这个桂花糖糕,半闲斋的招牌,很多人都订不到,这是专门给你打包回来的。”
乐棠小孩儿心性,转眼就忘了刚才的疑问,拈起糖糕咬一口,酥壳碎渣落了一鞋面。
相宜瞧她翘着脚吃的香甜,迟疑了下,还是将纠结了几天的事情问出了口。
“乐棠,若…若我们往后都留在这侯府,你可愿意?”
乐棠半张的嘴巴顿了一下,只是很快,她又继续开心的舔着指尖糖霜,“姑娘在哪儿,我在哪儿。姑娘若要留在侯府,我定然是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相宜眼角泛起泪花,不顾乐棠满手满脸的糖霜,上前一把抱住了她,“乐棠~”
两人好似因为终于有了着落,莫名的都开始默默流泪……
夜风忽地掀动灯笼,相宜抬手抹去乐棠眼角的泪花,轻声解释,“今日在半闲斋,我又瞧见了那个三殿下,不知为何,他笑的越开心,我就越害怕……”
讲到后面,她的声音跟着晃动的烛影开始轻颤。
乐棠反手紧紧抱了她,“姑娘莫怕,咱们好好待在侯府,那些妖魔鬼怪进不来。”
这些时日,乐棠没少听乔良和易木两人讲起最近发生的那些事。她虽未见过那个三殿下,可听两人语气,那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难缠主顾。
要命的是,这个难缠主顾似是真的盯上了她家姑娘!
此刻,乐棠无比庆幸,幸亏世子爷严禁她和姑娘私自出府,否则,说不定真要酿出事端来。
所以,目前看来,待在侯府,确实是两人目前最合适的去处。
忽地,乐棠又发现了一处异常,“姑娘,你的发簪?”她抬手将相宜松垮了一半的发簪挽了挽,帮她扶正,重新簪好。
姑娘虽不喜穿金戴银,但出门总会把自己拾掇整齐,怎个今日浑身上下,总感觉有一丝不同于以往的异常?
相宜心中痛骂陆桐生没有规矩,面上却状似平常的理了理发髻,窘着脸再次转移话题,“对了,送你这个!”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那支赤金朱钗,一把塞进乐棠手心。
阿娘去世后,给两人留的东西本就不多,她的一根金簪送了庄户上的新妇,一枚长命锁送了小阿昭。乐棠仅有一枚玉镯,可前段时间被关柴房时,玉镯也碎了。
如今两人身边再无一件阿娘所留之物,她得送乐棠一件能傍身的物件。
乐棠自是不收,说是将来一直陪在相宜身边,何需这些物件。
相宜却坚持,不管将来怎么样,提前为乐棠做打算,铺好路,总归没错。
她将金钗簪进乐棠发间,“我没什么好东西,这个,多少值些钱,你留着,以备将来有个万一。”
为了让她安心收下,相宜还搬出了小木匣,“你看,我有书黎给的金簪,还有大人不要的玉佩,好东西多着呢!”
说着她把玉佩捡出来,“要不送你这个玉佩,应该也值不少钱。”
乐棠心中哀叹,男子送的玉佩岂能随便送人,自家姑娘实在是心大啊!
最后,两人百般僵持,乐棠实在推脱不过,这才勉强收下金钗。
相宜又翻检了两下小木匣,这才忆起一个遗忘的人来。
“乐棠,你猜我今儿遇见了谁?”
她们两人自小被关在梁家后院,门都没出过几次,能认识几个人?乐棠自然猜不出。
当听完相宜讲完今日遇到傅仕书时的事情后,她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这个傅公子,她们已有多年未见,不想今儿能遇见,他还做上了朝廷命官!
“姑娘,他可以帮我们拿到身份文牒吗?”
文牒这么个东西,她家姑娘偷偷念叨了好些时间。乐棠也帮着打听了许多人,可一个个都束手无策。
难得的,她们今日终于遇到个朝廷高官,还是与侯府无关的故人。兴许这个故人,可以帮助她家姑娘解决文牒这件心头大事?
相宜断然摇头。
她想重新办理一件新的身份文牒,这事毕竟有违庆朝律例。傅仕书这才刚上任,且恰恰担任百官监察之职,此事若找上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再者,过了这么些年,傅仕书还是不是当年那个仗义执言、嫉恶如仇的傅哥哥犹未可知,她不能把自己最后的一点儿希望轻易透露出去。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忽地外面乔良来禀,说是陆桐生请相宜回房。
相宜撇撇嘴,只当没听见。
他那人最近手脚总不老实,她不愿回。
乔良请了一阵无果,还被耐不住脾气的乐棠一顿说教,只能委屈着脸回去了。
可相宜还没开心一会儿,外面竟响起陆桐生的声音,“相宜。”
她沉默,不想回他。
“梁相宜!”
她动动身子,心道:又生气了?惹了他,他会不会也扔下我不管。
想到这,她赶紧起身,只是人还到门口,外面忽地一声低喊,吓得她立马往外冲!
“相相。”
第二声刚喊出口,相宜已经飞奔到他面前,用手捂了他的嘴!
这称呼,只有两人在的时候,她听了都极难为情。何况是在这侯府大宅中,他怎会如此不顾廉耻、堂而皇之的喊出来?
“大人!”她羞恼的回了一声,之后,便不知该如何跟他讲起,这称呼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伤口破了,帮我包扎。”被捂住的嘴巴里,他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很是委屈。
相宜这才想起,方才在马车中,自己因为害羞,确实对他的伤口下了一番狠手。
赶忙踮脚瞧了一眼他的后颈,白色的包扎带已无踪影,单薄的鸦青色衣衫上,透着点点血迹。
“怎会如此重?”说着话,她扯起他的衣袖,急急忙忙回了陆桐生房间。
两人进了屋,她转身想叫乔良来帮着包扎。
她怕血,好在最近陆桐生也没勉强,只让她在伤口结痂后才帮着包扎。
这次,她依然怕,所以想让乔良代劳。可她人还没动,他便扯住了她的衣角,“乔良手重,疼!”
相宜压根不信他,什么疼,马车上他动手动脚,自己下狠手的时候,怎没见他皱一丝眉头,喊一句痛?
这会儿,在她面前苦着张脸装柔弱?哼!她才不上当!
“要不,我让易小管家来?他细心。”
“别!”他揪着她的衣角,生生将人扯了回来,“伤口处只渗了几丝血,不吓人,真的!”
“你怎知道?”下意识的,相宜回了一句。
说完这话,她忽地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了,正打算给他低头认错,不想他一句话,彻底让相宜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方才解了包扎带,对着铜镜将血丝擦掉了,不信你看!”说着,他拨开衣衫,露出后背直往她眼前凑。
相宜咬着牙,瞧他光着肩膀、巴巴着一张脸,只能忍下脾气,轻手轻脚的扯下他的衣衫,细心帮他处理起伤口来。
她低头的瞬间,没瞧见,他眼角眉梢全是得逞后毫不掩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