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警告你,松手!不然我就去执法司告你,私绑自然神,你知道你要给我多少赔偿吗?”
“谭敬晨!你一个被执法司踢出门的家伙,也敢如此对我?”
“松手!我要索赔!即使你给我道歉了我也要索赔!”
吴潜德的大嗓门毫不客气地划破清晨河谷间浓重的白雾,也锋利了众仙的眉头。
小星君在半空中尚未停稳就先臂弯一松。
芜芷江水神先生显然没预料到这般突发情况,嘴巴都还来不及闭紧身子就坠了下去,将他吓了一大跳。
等他急急忙忙中稳定好身形,地面早就等候多时了。
一身锦衣的水神很没形象地跌坐在地,尘土扬起的瞬间,身边一位黑色短靴的男子向一旁挪了挪脚,脸上夹带着不易察觉的愠意。
“好了,青霄仙子,希望你明白,我是看在玄冥的面子上才来赴约的,别总卖关子了。”
这男子五官锋利,神情冷峻,尤其是两侧脸颊,如刀削一般。
“蓐收大人,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哦。”
谭敬晨脚尖点在雪地上,稳稳落下。
比起自己究竟被莫名其妙带入了何种境地,吴潜德更加震惊的是,青霄他们居然敢把秋神蓐收也“绑”来。
毕竟他与青霄一个归夏神祝融管,一个归冬神玄冥管,而秋神蓐收,从地位上说比他们更高一级。
这下子,他更加有挺直腰板叫嚣的理由。
“他们两个都是不识好歹的,蓐收大人,与我一道去执法司告他们,赔偿金我们平分,如何?”
河谷的冬风满是清冽冰雪和清新草木混合的香气。
云水香柳的枝条像飘带般轻柔,随着神女的脚步一下下摆动。
蓐收冷冷地看着,突然眯起眼睛道:
“荀家没落至此了吗?天河神谷竟然交给冬神座下来管了?”
“您多虑了。”
神女白发红衣遥立雪中,即使闭上眼,都似乎能从她含笑的声音里闻到淡雅的香气。
“我只是代天河神谷少主荀京墨向各位发出邀请,真正想见两位的,是她。”
青霄的声音轻柔却坚定,不疾不徐,像是冷冽寒冬里开出的鹅黄色小花一般。
她将指尖停留在云水香柳的树身,柳枝无叶却满带慈悲,随风应和着她。
秋神蓐收没有说话,只是紧锁眉头向前进了几步。
也就是这几步,带来了始料未及的结果。
蓐收的本意可能是想侧身避过很没形象坐在地上的吴潜德。
但正是为了让过这家伙,他略微向左挪动了些许距离,也因此,与吴潜德的位置有短暂地交错。
短暂到距离他们最近的谭敬晨丝毫未觉。
短暂到连一次呼吸都没有。
短暂到连眨眼都不足够。
只是阳光照在他们交错的影子上那一瞬间,青霄心头莫名一悸。
······
吴潜德眼中突然迸裂出极致的血红,他痛苦万分地拍打起自己的胸口,手脚并用地向前爬。
尽管是深冬,天河神谷内也才才下过雪,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
但是突然暴起的吴潜德依旧反复撕扯自己的衣服,直到将左侧胸膛完全敞露。
他喉咙里在低吼,嘴里一刻不停地念着疗愈术的法诀。
在他身后的秋神蓐收显然也不好过。
刚刚还冷面冷情的神君下一秒便紧捂心口,单膝跪倒在地,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划过,最终滴落在雪地里。
他使劲摆了摆头,闭紧眼又睁开,仿佛在短暂的时间内已经经历了上百次斗争。
在本能的惊愕了一瞬后,青霄迅速稳住心神,仔细观察起来——吴潜德左胸上浮现出深紫色扭曲纹路,由心口向外延伸,只这一会儿功夫,便已肆虐出凶兽的半张脸。
更为令人惊异的事,出现在他身后。
随着吴潜德不停向前爬动,他与蓐收的距离本该越离越远,可是他们交错的影子依旧纠缠在一起,没有分离一丝一毫。
他们的影子缠绕攀咬,张牙舞爪出尖利的面貌。
虽然离得远,但是青霄认得出,那是四凶中的两位。
她那一瞬的心悸,也许正是那枚曾种在她心头千年,同样来自四凶的业力之种。
云水香柳用枝条环绕住她的小臂,淡淡的白色能量护在她身上。
“我没事,你还有把握净化他们吗?”青霄沉沉问道。
神树的树冠剧烈一抖,像是昂首挺立的人。
“好,我相信你。”
青霄抬起寒冰匕首划破自己左手掌心又迅速合在云水香柳树身,闭上双眼,催动周身法力传递向神树。
另一边,眼见堂堂秋神要在痛苦中向业力之种妥协,谭敬晨当即上前,一掌拍在对方肩头。
当年在执法司镇魔处练出镇魔守心诀如澎湃的海浪,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广阔无边的法力冲击向咆哮的魔怪。
这一记支援简直神兵天降,久旱逢甘霖一样让蓐收喘了口气。
这位久经历练的四季主神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他虽然多少受到了业力之种的影响而变了性情,但和春神句芒一样,他有意识降低魔物给自身的负面作用,因而在这最后关头,并没有像吴潜德一般被完全控制。
他借着谭敬晨施法镇压住魔物的空当,盘膝闭目,合掌聚气,试图拿回自己这颗心的主导权。
吴潜德依旧睁着一双血目,嘶吼着向前爬。
就在他爬到距离不到十米远时,云水香柳树身突乍金光与白雾,柳枝条利落地切断他身后之影,以树为茧,将他层层包裹起来。
在树茧之中,最初还能听到吴潜德撕心裂肺的吼叫,钻心剔骨般的叫声让河谷间无数草木都生出摇落之感。
而在众人看不到的树茧内,被砍掉头颅的凶兽从水君心口而出,挥舞不甘的爪牙,连同失去理智的吴潜德一起,一下下拍打抓挠树枝。
将全部能量用于净化的云水香柳没有留下保护自己的余力。
这些攻击最终,都被为她提供后盾的青霄所承受。
而另一边,谭敬晨与她感同身受。
连通彼此的心头血将一切痛楚与感受如实传递。
这让昨天已经承受一天一夜来自心头血折磨的小星君面如金纸,搭在蓐收身上的手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芜芷江水神与你们二位的关系并不好,这么做值得吗?”
秋神的声音冷而坚硬,几乎将问句说成了陈述句。
可是谭敬晨却笑了。
晴朗的冬阳亦不能分走他的光芒。
“我的母亲、我的妻子、我所有的家人教会我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是天地的事,‘神爱万物’才是神应该做的事。至于值不值得,能说服自己的心就好了。”
“于我的心而言,我所做的能护住我的挚爱,那就是值得的。”
这是一番几乎可是算是少年意气的宣言,却让冷决的秋神蓐收都默然无声。
其实谭敬晨也没想那么多值不值得的问题。
说起来,是他觉得,他早就不怕疼了。
所以,处理这事如果一定要受些折磨的话,与其是青霄,不如是自己。
但是这有什么所谓呢?
也没必要让这位不熟的老神仙知道。
天河戒在青霄掌中一刻不停地传送着力量,金色的光守护谷间每一位被天河素女深爱着的灵魂。
慈悲与治愈,是一切生灵的渴求。
包括自幼丧母的吴潜德。
当神树的金光覆盖上他心头,一点一滴将业力之种从他心头剥离。
在无边的疼痛之海里,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罗裙飘动的神女。
神女远远地站在水面上,面容模糊。
可不管再怎么模糊不清,他都知道,那是母亲。
是将全部爱给予了他生命的母亲。
泪水和着金光划过他的脸,神奇地平息了暴虐的凶兽之魂。
感知着一切的云水香柳当机立断,催动更盛的力量,将业力之种抽离出来,包裹在耀眼的光芒中,不断净化。
吴潜德被冰雪冻得打了一个冷颤,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
自己身侧,同样飘浮着一个巨大的树茧,秋神蓐收不见踪影,只余那个总和自己过不去的谭敬晨抱着胳膊看自己。
业力之种剥离只是让他不在被魔物控制,但是过往记忆仍在。
他记得自己是怎么在上百家仙兽园面前被眼前的小神君掀翻在地的。
记得自己怎么被东泽仙兽园里那个执双锏的女孩打败的。
更加记得这一切的根源——
自己大言不惭地说青霄喜欢他。
天河神谷虽是山中之谷,只是可惜地缝有些少,没让芜芷江水神立马发现一个钻进去。
不过……
看起来脸色更加不好的,怎么反倒是贪狼那家伙。
他裹了裹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裳,暗自心想。
云水香柳经历连续三次净化,虽然有青霄和天河戒帮助,但毕竟不是正牌天河素女。
等秋神蓐收从树茧中出来时,神树再也支撑不住,躯干晃动,几乎就要倒下去了。
突然,浓郁的香气充盈谷间,粗壮的枝条遮盖天地,硬生生将云水香柳撑住。
青霄脱力向后倒去,倒在了另一个柔软清甜的怀抱。
白芷轻轻将天河戒从她手上摘下,将给谭敬晨的含片放进她嘴里,又将她手掌的伤愈合,最后才柔声道:
“失血过多可不是小事,回东泽仙兽园后记得好好休息。你们这个阶段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交给我和沉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