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给你。”
“什么?”
“绿柔石,之前建造司来帮咱们修缮园子的时候,我和他们队长讨来的。”
“传闻中产于川云山瀑布下,每五百年才成一整块儿的绿柔石?”
“对啊,别看就这么指甲盖大小一点儿,我这几个月来一直在研究怎么能把它雕出这莲蕊守心,前两天才刚刚做成。”
“那你就舍得送给我?”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个,就当……赔礼道歉了!”
“什么?”
“就……之前在银魈馆惹你生气的事儿。”
凉夜的月光如水,涤荡在身上又很快晕开银白色的波纹。
青霄感觉自己不大能睁得开眼,但是听着耳畔细细碎碎的话音,反而有一种心安之感。
她皱着眉继续躺了躺,感觉喉咙有些干哑,终于忍不住道:
“小简,可以帮我拿点儿水吗?”
简洛金想也不想跳下椅子,将嵌着樊思精心雕刻的绿柔石戒指戴在指上,往放置水杯的桌子去了。
青霄沉默不语地喝着水,眼睛却带着笑意骨碌碌地在简洛金与樊思之间打转,看得小画仙耳朵尖儿都红了。
末了,调理好气息的园长大人颇为善解人意地扯开了话题,问道:
“敬晨呢?我们两个应当是一起回来的,他怎么样了?”
“没醒呢,”樊思将药盅递了过来,“丘叔在照顾着呢,放心吧。”
青霄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就这么互相沉默了一会儿,屋外忽然响起沉重的风声。
冬风将窗户拍出战栗之音却仍不停歇,在东泽仙兽园这方天地里,将山林馆阁间的灵兽呜号送得格外远。
三位神仙又静静听了一会儿,樊思紧了紧衣服,终于说:
“小简,园长,我去厨房取热汤来吧,你俩稍等我一下。”
等他一走,简洛金便挪着脚步蹭到床沿坐了下来。
青霄坐直身子,打量着对面的仙子。
她突然发现,简洛金五官清秀但其实骨相浓艳,黑色的碎发若隐若现地勾在烟青色的眉毛一角,在英气与倔强之外又染了些许破碎。
从器灵到成仙,这个过程不会比自己当初从不祥的“雪女”到霜雪女神轻松容易。
某种程度来说,在整个东泽仙兽园中,青霄、简洛金、樊思这几位由人界修炼成仙的和谭敬晨、丘余、妘烨这三位本就是神族一员的之间确实有些许不能互通的气质。
又盯了自己脚尖几秒后,简洛金转过头来轻声问:
“霄霄姐,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对敬晨哥的心意的呢?”
青霄被问得一愣,心头也没来由地一跳。
她抬起手,轻轻将手贴在心口。
那里不仅流动着她自己的血,还有谭敬晨的。
这其实是一个她并没有想清楚答案的问题。
但是不知为何,过去的几个月正在一点点清晰起来,引着她去回想出一个答案。
对于彼此来说都极其特别初见。
在过往伤疤被撕开时依然顾全她的情绪。
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紧张与不安。
会一直坚定地选择站在她这一边。
青霄确实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发觉自己对于谭敬晨的那份情愫的,但是她为何会喜欢他,从一开始就是有答案的。
床头放置的琉璃灯发出暖融融的光芒,像刚长出绒毛的小鸭子,烘烤在心上,熨平一切波澜。
青霄回过神,看向对面女孩的眼睛。
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那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小樊的呢?”
简洛金白净的脸上迅速散开一抹微红:
“什么?霄霄姐你别乱说!”
但她很快又重新看回来,小声回答道:
“仙兽园大赛的休赛日······当时,玄栎仙子曾带酒到访······”
“夜心酒”,意为夜晚无人时的思恋之心。
心中若是有意中人,便能饮之千杯不醉。
青霄当然记得这酒。
因为就是从这天起,她发觉自己的心原来早就先她一步感知到了一切。
“当时玄栎仙子依次问我们酒是什么味道的,但我们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一样,你还记得吗?”
“记得,”青霄点了点头,“我还记得,我喝着就像水,无色无味。”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所尝的味道皆不相同吗?”
青霞歪了歪头,表示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我们对那位意中人的感受不同。”
青霄一怔,突然明白了过来。
那个时候,谭敬晨一边沉溺于千年暗恋初窥天光,一边又按耐着自己,不敢惊扰于她。
所以他喝下的夜心酒,是带着暗恋独特味道的酸甜。
那个时候,青霄也许早在一点一滴中对谭敬晨有了不同寻常的情感,只是重建东泽仙兽园的热切想法胜过了一切,让她对此无知无觉。
那么小简……
她抬眸,慢慢回想当日情境,却听简洛金自己先说道: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樊思所说的,他说,他觉得那酒又冰又辣。”
清秀而又不失英气的女孩慢慢笑了,琉璃灯融黄的暖光映在她眸子里,璀璨而落寞。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在他心中,永远都是那个冷漠疏离而且严厉的形象。”
“可是我们本就是不同的,他是众多匠人心血凝聚而成的,是万众期待给了他感知,神思巧技给了他智慧,他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色彩斑斓的世界。”
“而我是为杀伐而生的,是淬火重锤给了我生命,战场鲜血给了我灵魂,我一睁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满目疮痍。”
简洛金停了下来,轻羽般的呼吸在严冬的冷风中颤动不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却能紧紧攥住青霄的心脏。
但是简洛金出奇平静,只是笑了笑,继续说:
“我原先以为他是块木头,看不懂我是先动心的那个。后来才明白,他爱我,但也同样怕我。这种怕,就是我们俩之间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
“但当你真觉得不必再留恋纠缠时,他反而迎上来了对吗?”青霄握住了她的手,小心询问。
人世间常说,先动心的人会输得一败涂地。
简洛金却明白,即便他们之中先动心的那个是樊思,输家依然是她。
因为她永远不可能像谭敬晨对青霄一般热烈。
也不可能像青霄对谭敬晨一般通透包容。
甚至没办法像樊思希冀的那样直白而柔软。
她是猛将手中的神兵利器,是生杀予夺的金锏,却做不到在爱情中战无不胜。
她更习惯用冷静克制的旁观者视角审视自己的内心,再淡漠地表达。
哪怕这种表达本质上是一种口是心非。
“那是他不懂得及时珍惜,”神女脸色依然有些苍白,握住她的手时还能感觉到有些冰凉,可声音平缓稳当,“不用为此难为自己、怀疑自己。他既心悦于你,那必然已然知晓你的与众不同,若不能接受,那是他仍非真情,不是你之过错。”
琉璃灯灯芯跃动了一下,在无形无影的风里,继续挺直了身子。
房门突然被扣响,中断了霄简二人的谈话。
“园长,小谭醒了,你要去看看他吗?”妘烨在屋外问。
“去,妘婶你稍等我一下。”
青霄翻下床来,趿着鞋寻自己的衣裳。简洛金跟在她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发了会儿呆,说:
“那我去厨房告诉樊思直接把热汤拿去敬晨哥那里。”
青霄穿衣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回答:“好。”
其实谭敬晨醒来有一阵子了,但疼痛和缺血的感觉让他眼前发黑,连动一下指尖都困难。
迷迷糊糊之中他也确实听到了丘余和妘烨在说话,可他觉得就这么醒了,万一其实青霄也在旁边,会平白让她担心,于是索性闭着眼睛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青霄到时,他刚刚能坐起身子。
神女的手很冷,宛如凌晨的霜雪,但握在手心里,给了他充沛的能量。
“园长,要我说,虽然监察司巡检马上就要到了,不过反正咱们已经报过了九尾狐数量减少,要不就别在跟这七寻镜折腾了。你俩都是第几次受伤了?再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呀!”丘余语重心长地劝他们。
谭敬晨抬眸想了想,笑着说:
“没事丘叔,我们不是铁打的身子,我们是铜头铁骨钢筋血肉……”
话没说完,就被屋内的三位齐齐翻了白眼。
小星君立马乖乖闭嘴了。
但是他弯着眼睛看向青霄,灯光细碎地衬着他的眸,亮亮的眼瞳仿佛都带着暖意。
等樊思和简洛金把热汤端进来,屋子里也漫出了带着“家”意味的香气。
伴着热汤下肚,青霄与谭敬晨脸色不再那么苍白,略微有了些血色。
丘余看着他俩恢复过来了,也不再言语,收拾了碗筷招呼妘烨走了。
简洛金坐在角落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戒指。
小星君侧头枕在青霄肩膀上,伸长胳膊环住她的腰,闭上眼睛,用一种一言不发的方式撒着娇。
青霄明白,他希望自己今晚留下来多陪陪他。
这倒不是难事。
虽然东泽仙兽园的其他人都还不知道,但是青霄心里知道,他们在天河神谷已然有了婚姻之实。
倒是樊思,一边儿是腻歪的小情侣,一边儿是冷脸的暗恋对象,他站在中间多少有些手足无措。
正在他即将把慌里慌张表现到脸上时,园长大人开了口:
“小简,小樊,现在我和敬晨都受了伤,七寻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我们传走。所以……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去七寻镜的境域里,帮帮我们的忙。”
简洛金:!
谭敬晨:?
樊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