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日头正盛,天光炽得几乎透明,铺在身上,给额头浸出一层薄汗。
青霄坐起身来,只觉被湘夫人玉佩撞击过的腰部虽然疼痛已消,可仍然有些酸麻,不由叹了口气。
她抬手把长发梳了梳,承受过鲛人剧毒而变黑的部分已经消退些许,看来确实不用再担心毒性/侵入体内了,这倒是个好消息。
她将头发拢在脑后,将它们尽数披下,这才望向窗外的日光道:
“还不醒?这是真的太阳晒屁股了。”
小星君轻笑一声,翻过身背对窗户,一手撑着头一手指尖缠上青霄的发尾,笑着说: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诺青的事呢,顺便,也关心一下我的身体恢复情况。”
光说似乎还不够,他手肘一撑,迅速翻身起来又在神女的大腿枕下,问:
“你没有不开心吧?”
“这有什么好不开心的,”青霄觉得他这若有似无的撒娇劲儿有趣,伸手细细描画他的眉眼与脸颊,“我听明白了,小诺在人间历劫时曾与月竹老板相识,可在二人因故分离之后,小诺却坠楼而亡,从人间历劫结束返回了神界。之后月竹老板就一直等在东海的瀛洲。他的执念,恐怕就是小诺坠楼吧?所以这次,哪怕小诺是神女,是我们商量好的一起跳下坠梦台释放金乌,他也还是想要陪在小诺身边保护她一次。”
“不过,你和小诺在人间时就认识,怎么不和我说呢?”青霄话锋一转,突然问。
谭敬晨坐了起来,直视进对面神女的眼睛,态度诚恳:
“一来是我觉得,反正她也忘了,没必要扯着一千多年前的事儿不放。二来,我不想让你误会,我下定决心追你还有她帮我追你,这些都是因为过去。”
“哦?那是因为什么呀?”青霄故作夸张地皱了皱眉。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追你还需要理由吗?不过诺青为什么帮我,我也不知道,我发誓!”小星君举起一只手重重点头。
“知道了,逗你玩的。”青霄拍拍他的脸颊,实在觉得可爱,于是又捏了一把,才趿着鞋下床。
“看太阳应该已经中午了,去吃个饭吧。这七寻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把咱们传走了,走之前好歹补充些能量。”
听她这么一说,谭敬晨的肚子立马审时度势地叫了一声,让小星君乖乖听话,跟在领导后面走出房间。
东泽仙兽园的冬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萧索零落,白雪落青松,鸟鸣群山头,带着暖烘烘的生气。
“不是,别不高兴嘛好不好?”
少年语气满是急切,使本来就快的语速加剧了声音的模糊。
是樊思没错了。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简洛金脚步生风地踏进院内,看到青霄与谭敬晨才稍稍一顿:
“青霄姐,你们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一切都好。”青霄温和地笑道。
简洛金没再多问,只略微点头便又快步走回自己房间,重重将门关上。
青霄玩味地看向院子中间的树干,问身旁的谭敬晨:
“你在园里这几百年,发现小简和樊思了吗?”
“当然了,我又不傻。”
冬雪在阳光下融化几分,随着屋檐垂落到地上,发出“啪嗒”声。谭敬晨余光看到在院门口踌躇的樊思,不由得笑起来:
“领导,你看啊,小简是兵器师千锤百炼后的器灵修炼成仙,小樊呢是凝聚了匠人心血的壁画画灵成仙。他俩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因为凝聚神思才有了生命,所以彼此之间,还蛮有共同语言的,基本上不用费劲儿就能看出来,”
“那他现在,吵架了都不知道怎么哄?”
“说明他确实理亏呗。”谭敬晨摊开双手。
青霄无奈摇头,实属没想到自己回到仙兽园里还要为别人的感情故事费心思。她深吸口气,从院门后将樊思拎出来,问:
“怎么就惹到人家了?”
“不是园长,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注意力集中嘛,那没注意那边的动静呀!她说我不爱惜自己,可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樊思越着急语速越快,眼见嘴皮子都要飞出来了,青霄连忙抬手暂停,让他说清楚些。
“就是九尾狐那边不是墙破了个洞,让那小狐狸溜走了嘛。之后我们又找建造司来重新修葺检查,连带着其他园区也走了一圈。白虎园的银魈素来是爱捣蛋的,园长你也知道,我们检查到那里时,银魈将一颗木节树推倒差点儿砸到我头上,小简就生气了,说我不注意保护自己。”
“对啊,你也知道那家伙经常整一出是一出,去银魈馆还不留心着点儿,不骂你骂谁?”谭敬晨显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这不承认错误嘛,她走太快我没追上啊!”樊思小声反驳。
“那就去吧,女生宿舍这里让给你俩了,我们先去吃口饭。”青霄拍拍樊思胳膊,又握拳示意他加油。
在去食堂路上,冬日微风吹拂过心头,神女突然笑道:
“明明知道别人会担心会挂念,但还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和安全当回事儿,看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突然被点名的小星君立马挺直腰背,心虚地抿起嘴,偷偷观察身旁仙子的表情,确认这只是一句调侃后才咧开嘴转移话题:
“也不知道咱俩不在这几天,百花仙子都教了他们些什么菜。到时候要是不好吃的话,我给你重新做吧?”
不过东泽仙兽园看家组里的四位显然有天赋型选手,食堂里余粮虽然不多,但是味道都很不错,免去了小星君下厨这一环节。
酒足饭饱,青霄一手拿过一杯清茶一手捏起一小块儿鲜花饼当饭后甜点,边咬边想起什么:
“对了,你被默情绑走以后我不是去烟霞港找小诺嘛,在海神府遇到了那个时候的你。你跟我说,七寻镜每次带我们穿梭时空都会给我们的身体一些当下时空的特征,所以在瀛洲我的腰伤已经好了,那你呢?你得到的是什么?”
这本来就是饭后无事随口一问,谁知小星君登时一个激灵将自己的茶杯打翻,又手忙脚乱地红着脸将桌子擦干净。
这下青霄来了兴趣,眼见小谭督管脖子渐红,还饶有地偏头一笑:
“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秘密吗?”
“没有,不是,”小星君根本不敢看她,眼神在整个房间里乱飞,半晌才回答,“我的……就是荀氏血脉啊,你已经知道了。”
“啊?为什么?”这个答案让青霄怔愣一瞬,“荀氏血脉?那不是你本来就有的吗?”
“是……但是……但是需要完成一些事情才能让它起作用。”
“什么事情?”
青霄是真心诚意地问,小星君也是真心诚意地觉得难以回答,最后在霜雪女神灼热的目光下,还是选择了落荒而逃:
“你先吃着,我去把碗洗了!”
看着他比鲜花饼里的花瓣还要红的脸和脖子,园长大人实在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一边品尝美食,一边自己思考起来。
首先,不论百年前还是百年后,谭敬晨是荀素烟的儿子这没错,那么他身体里那一半荀氏血脉必然是从出生起就在陪伴着他。
其次,在海神府见到当时的谭敬晨时,自己确实感觉到了他与现在的谭敬晨之间有细微的区别,细微到如果不是她现在刻意去想,几乎不会察觉。
那么这点不同到底是什么呢?
“完成一些事情······”青霄喃喃自语。
冬风将屋檐融雪吹散开来,其中一滴掉进檐下梅花树的花蕊里,青霄看着,突然一个激灵——
让谭敬晨羞红脸也不好意思说的“需要完成的一些事情”,该不会是······
青霄看着梅花花蕊,突然觉得鲜花饼都充满了暗示意味。
她赶忙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逐出去,起身向厨房内走去。
厨房烧着热水,不知是谁为了掌握烹饪火候,还拿了一块巴掌大的闹钟放在灶台边。
伴随青霄一起进入厨房的,还有七寻镜闪烁的白光。
神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轻轻叹气,内心不断感谢提前吃顿饱饭这个决定。
小星君倒没那么多内心活动,在看到七寻镜光亮的瞬间,他抄起灶台边的闹钟搂在怀里,闭上双眼静等安排。
这次与上次一样,两位神仙再睁眼时已是深夜,明月群星高挂天空,无声而纯洁。
小星君挑了挑眉,将怀中的闹钟拿出来,按出时间界面,上面赫然显示:
仙历1052年冬月廿二(冬至日) 00:13
“二十天后?费这么大劲就安排到二十天后?那不跨时间多省事儿啊!”谭敬晨十分不理解。
园长大人拿出七寻镜,确认它没有出错才勉强道:
“可能······这就是仪式感吧。”
“但是领导,”小星君友善提醒,“再仪式感,也不能给咱们大半夜搁到荒郊野岭,安全问题倒不用考虑,关键是没个睡觉地儿啊。”
这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
青霄环顾四周——这是一大片草地,因为已至深冬而干枯,即使在月色中,也能看出深沉的棕黄/色调。远处有几株枯树,彼此都相距甚远,显出形单影只之感。无叶的枝干弯弯曲曲,影子投射在地上,像是谢幕表演中舞姿定格的舞者。
他们俩现在有两种选择:
一,往前走走,尝试找处歇脚地儿。二,以天为盖地为庐。
神女想了想,对旁边正在辨别方向的小星君说:
“你有没有在人界听说过一个专有名词,叫因纽特人。”
“啊,你扭到了哪里?”谭敬晨吓了一跳。
下一秒,白色冰晶平地而起,伴着霜雪堆砌,一间仅一床大小的冰屋子孤寂而突兀地屹立在草地上。
所幸谭敬晨与青霄都对吃住等外部条件没什么严格要求,他们并排坐在床榻上,抬头看向满天星河。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野外的缘故,星空很亮,颗颗分明。
青霄不停转头,片刻后眯起好看的杏眼指向天空:
“找到你啦!”
北斗七星列于星海之中,默默无声地闪光。
谭敬晨也笑了,他跟着青霄的手指看向自己所在的星位,小半晌,总算鼓足勇气说:
“霄霄,关于荀氏血脉,其实······”
“我知道,”神女回过头看他,笑妍明媚,比满天星河更加夺目,“谭小星君,我的伤已经好了,之前的问题,你要更改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