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辉忽近忽远,照在空旷的草地上,把孤树、冰屋乃至大地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远,在夜色下更加寂静。
“我有哦,”青霄笑了笑,她眸子中映着星空的亮光,顾盼生辉,“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难过,但是我还是觉得要让你了解。”
“不会,我们既然在一起,就是要对彼此坦率一点儿才对。”看着她的笑容,谭敬晨觉得自己也不受控制地会扬起嘴角。
没错,谈恋爱嘛。就算是神仙,谈恋爱也得把话说明白了。
青霄伸手捏了捏谭敬晨的耳垂,捏完也没有收回手的意思,直接搭在他肩膀上,开始组织语言。
这样一种在幽深与孤寂中彼此触碰的亲昵和温暖让小星君觉得十分满足,不由得低头笑了。
“以前我觉得这些所谓仪式感的东西并不重要,神仙的寿命那么长,经历的事情也多,没有必要纠结于一些……‘繁文缛节’里。”
“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青霄又轻轻拨动了一下恋人的耳垂。
指尖扫过他发尾时,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至少是自己记忆中,他们初见的场景。
黑发黑衣少年模样,眼眸明亮眉宇英气,在盛夏午后直直撞进她的心头。
“即便是神,也不能违抗时间。一直向前,无法回头的时间……”她听见自己轻声说。
“凡人的一生确实太过短暂,所以他们需要仪式来留下存在过的证明。就拿恋爱来说,要暧昧,要表白,要告知亲朋好友,要见双方家长,要求婚,订婚和结婚也要按部就班地走流程办仪式。”
“神仙就不一样了,一辈子那么长,所谓仪式在时间面前根本不够看。在人类眼里,金子一样宝贵的五十年婚姻,对于神仙来说就是弹指一挥间。要是也去记什么结婚纪念日,估计以百年为单位还差不多。”
说到这里,青霄歪了歪头,抬眼去看谭敬晨的眼睛。
她笑得很轻,羽毛一般。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两次被七寻镜安排着来回跑,我又觉得不是这样的了。”
“时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它是永远不会回头的。就像小诺和月竹老板,他们在……前世,也许也曾和我们一样,在爱恋与甜蜜里沉浸,直到遗憾到来。甚至要等待千年,来弥补自己心里这个遗憾。”
“可真的能弥补吗?小诺已经不是前世的小诺了,月竹也同样不是前世的月竹了。当时错过的,后续也无法再补回来。”
“所以我突然觉得,那些仪式感还是挺重要的。不趁着还有机会经历一下,就算以后心血来潮想弥补,也不是那味儿了。”
谭敬晨就这么静静地听她说完,才拉过她放在膝头的另一只手摩挲了一阵。
半晌,小星君说:“那我现在是,欠你一场正式的表白,一场求婚,一次订婚和一个婚礼对吗?”
“没错!”青霄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好吧,”谭敬晨重重点了下头,“领导,我有个问题。”
“准了。”青霄笑着说。
“欠一场表白的话,小的这是不是直接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啊?”
“啊?”青霄慢慢眨了下眼,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问什么之后,又咯咯笑起来。
笑够了她才直起腰,用搭在谭敬晨肩膀上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道:
“放心吧,寡人顾念旧情,暂时不会将你皇后之位褫夺的。”
“多谢陛下,小人谢恩了。”小星君十分配合,立马双手抱拳略微欠身作揖。
两位“老神仙”同时顿了顿,下一秒,又一起爆发出笑声。
这片旷野之地实在太空了,外加正巧是寒冬腊月的时节,连蛇都寻摸地儿冬眠去了。
空旷让笑声久久不散,晃晃荡荡地几乎在银河里也还听得见回响。
笑够了也笑累了,青霄枕着谭敬晨胳膊,躺在小冰屋的小冰床上给自己顺气儿。
片刻,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透过冰面望着茫茫夜空中点点微光,问:
“你现在不会觉得冷么?”
“不会,”谭敬晨习惯性地用手指去卷青霄长发的发尾,“其实自从灼雪认主之后我就基本不会受到霜寒之气影响了。你刚到东泽园的时候能感觉到,只是因为没把它放在我身边而已。”
“哦……那我拿着凉星的话,你们所有星君星女的星宿之力是不是也对我没用了?”
青霄转过头,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谭敬晨修长的脖颈和喉结。
贪狼星君抿嘴思考了一小会儿,才慢慢回答:
“不太确定,但应该……没真的厉害到这种地步吧?满天星宿都拿你没招,那我们多少有些丢人了吧?”
其实他语气真诚,听得出来是认真思考过。但可能是今天他俩之间的气氛实在有些荡漾,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笑声又起来了。
“不行了不行了,”神女摆摆手,“再笑下去今晚要睡不着了。咱赶紧睡吧,还不知道这七寻镜安排的是什么地方什么任务呢!”
“得令!”小星君翻身将她搂在自己怀里,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不是他还扬着嘴角浑身发抖的话,就当真算得上“乖巧”了。
青霄睁开眼忍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实在有些克制不住,终于抬手在谭敬晨腰上掐了一把:
“警告你啊,别笑了,听见没?”
这话听起来严肃,实际尾音都在发颤,犹如某种开关,打开了两位幼稚鬼笑的“阀门”。
最后还是孤树树杈里隐藏的鸟窝传来一阵鸟鸣,才总算给冰屋拨动了“静音键”。
放肆大笑与失声痛哭一样耗费体力,青霄闭着眼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在暖烘烘的怀抱里觉察出得之不易的困意,立马放平呼吸,沉沉睡了过去。
她难得没有做梦。
说来也奇怪,其实每次谭敬晨陪她在身边,逗得她心情大好之后的夜晚,似乎都很少有梦。
没有了漆黑一片的河流,刺耳难言的尖鸣和让神仙都得出一身冷汗的险境,睡眠显得如此可爱可亲。
直到冰屋在太阳照耀下垂落水滴,拍在脸上,青霄才一跃从睡意中把自己捞出来。
谭敬晨沉着脸在屋外烤火,一只手拿着树枝,在翻动火堆里的两个红薯。
青霄两条腿垂在屋外,但是没直接出去。她坐在里面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从储物神器里拿出水壶,去远处的树边洗漱。
她甩着水珠回来时,谭敬晨正从火堆里把烤红薯拿出来,头也不回地一伸胳膊,将其中一个递给她。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青霄一手接过红薯,一手在谭敬晨后颈揉了揉。
小星君很慢地摇了摇头,等她在他身边坐下,才凝眉说:
“我太长时间不来这边加上昨儿晚上太黑了,都没发现。这儿是天河神谷旁边的虎丘岭,估计破镜子这回选的是……”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也不需要说完。
青霄一怔,重新打量起这个地方——
她这才发现,迎向日出的方向,确实是连片的大山,只不过昨天夜色沉,草地也空旷,他们根本没发现。
“天河神谷……还有你们家留驻的成员吗?”青霄小声问。
家人是谭敬晨心中永恒的逆鳞和伤痛,如果这次七寻镜真的找上了他的家人,那他估计能给这镜子砸碎。
“有,”他声音里带着抑不住的寒意,“京墨还在。”
青霄的心沉了下去。
大战之后至今,贪狼星君谭氏一脉和天河素女荀氏一脉都只剩下了唯一的独苗——
谭敬晨,和他的外甥女荀京墨。
青霄紧抿住嘴,指尖下意识从放置七寻镜的储物神器上划过,顿时浑身一震。
小星君虽然不爽,但是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他被自家领导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她胳膊帮她稳住身形,问:
“你怎么了?”
“我们去天河神谷看看,它的目标好像不是京墨。”
好在青霄没有真仰面倒地的趋势,她回握住谭敬晨的手,对他说。
小星君有些发懵,他张了张嘴,又没有说出什么。
眼神迷茫了一阵儿,才喃喃道:
“啊……不是……你现在,都能和那玩意儿对话了么?”
“也不算对话吧,应该说是一种灵光一现的提示更准确一些。”青霄屈指在小星君眉头敲了敲,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刚刚突然有某种感觉,这次的执念来源,应该不是某位神或者某某仙。”她抬头很快地看了一眼谭敬晨,觉得在没确认以前,还是先不把这面有些任性的镜子拿出来了。
不过谭敬晨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他咬了一口红薯慢慢地嚼着,眼神放空地紧紧盯着火堆。
小半柱香后,他才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说:
“那儿有个山间栈道,能直接穿过虎丘岭去天河神谷谷口。你吃饱了吗?我还从园里带了些果干。”
“吃饱了,”青霄站起身来,将手上的红薯皮残渣拍掉,“那我们出发?”
虎丘岭的山反倒不像岭外草场那么萧索,虽然大半树叶掉落了,剩下一半也带着冬季特有的深色,但好歹能明显感受到生命气息。
其间就连灵芝神草一类的草药也不少见,青霄没有研究过医药,也能辨认出八/九种。另外还有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但光看其中蕴含的灵气也足够了。
“这地儿,灵气很足啊?”她用手指从栈道旁的围栏扫过,上面结着一层清晨的薄霜,触碰到带有体温的指尖便瞬间消融。
谭敬晨点了点头,往栈道外的树林看了一圈,才说:
“虎丘岭原本就是虎丘族的地盘,而且他们是灵不是妖,所以秉性都很好。后来可能受到天河神谷灵脉影响,这里草药越来越多,荀家经常按时按点儿派人来谈收购什么的。时间长了,他们嫌算账麻烦,也嫌草药味儿他们闻着呛,索性全权交给天河谷打理,自己搬到南岭山顶上躲清闲去了。”
“啊?”青霄笑了笑,“那你们还给人家钱吗?”
“当然要给啊,毕竟是进人家的地儿拿东西,吃白食也太不过去了。”谭敬晨也笑了。
眼前栈道曲曲折折,眼见就要由山顶向下拐弯,青霄才慢吞吞地问:
“你对这地方这么熟,是不是其实咱俩直接飞过去更快啊?”
“好像是哦!”谭敬晨歪歪脑袋,过来拉住她的手,脚尖轻点,向天河神谷的方向腾空而去。
但是他们差点儿没能落地。
在虎丘岭山脉和天河神谷接壤的地方,一株参天的云水香柳舒展枝条,将他们挡在了谷口。
注释Ⅰ:出自李白的《长歌行》,天河神谷支线所有标题均来自此诗,后续不再单独标注了~
这首诗的主题和支线并没有关联,只是想把一个支线一首诗的传统延续下去而已(〃▽〃)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