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青太能打了。
青霄站在窗口与床榻中间,回身向谭敬晨望去,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同样的惊愕。
半晌,小星君抿着慢慢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唇,问:
“天虞叔不会就是因为她打架技术过于一流了,才把她送到萌兽专业里,培养点儿······慈爱?”
“别问我,这我还真不知道。”霜雪女神大人想要支援的心顶多维持了两秒,就被冲天海啸镇压得一干二净。
再修炼大成的鲛人,也是这茫茫东海万千生灵中的一种,而他们面对的,是东海水神之女,未来的东海之主。
更何况,这些鲛人强行逆改天气,将晴天转为雷雨天。
雨天加海洋,水神之女无疑是回了快乐老家。
这场毫无悬念的对抗进行到最后时,青霄一度想过,是不是应该拦一拦诺青。
可惜,在瀛洲岛这一方土地称霸已久的鲛人族似乎不太懂嘴下留情一说,根本没给青霄留下救他们一把的机会。
那为首的鲛人在疾风骤雨中慌忙抵挡住一记箭矢状水流,冲诺青大声喊道:
“那家伙如此拈花惹草,短短两天,都有如此多的仙子灵女来争抢他了,这样一个风流浪子,也值得你为他冲冠一怒吗?”
“冤枉啊,领导,我守身如玉,洁身自好,绝对没有拈花惹草。”小星君举起双手,赶紧表明衷心。
“我知道,没想找你茬儿。”青霄无奈地看了看窗外,又看看屋内,觉得两边都不太让人省心。
而另一边,已经被感情问题点燃敏感神经的诺青更加愤怒,水鞭随手一挥,吼道:
“谁呀!我才不喜欢他呢!我谁都不会喜欢的!”
在迸发的水珠中,青霄慢慢挪到窗边,探出上半个身子,抬头向三楼看去,发现果然客栈拐角处一扇窗户向外开着。虽然看不到月竹老板的脸,但她感觉自己已经能想象出对方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了。
她重新回到屋内,对谭敬晨道:
“如果这次七寻镜选中的,真的是月竹的执念,那我可能做不到用小诺去换我自己达成目标。”
谁知谭敬晨并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遗憾或失望,而是对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没关系。”
“我是想说,还让你白白受了次剧毒折磨······”
“我知道,没关系。”
窗外,鲛人井蓝光大作,只在呼吸之间,就带着鲛人们逃之夭夭。
诺青抬起手,平息了巨浪,顺道还将天气归于正常。
可做完这些后,她站在原位,并没有动。
她一早就知道月竹在看她,初遇情感之事的害羞、热血上头的怒气和被街市中各商铺围观的尴尬,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僵在那里,不知下一步该作何动作。
“还没打尽兴吗?她知不知道自己是未来的水神,不是战神啊?”谭敬晨在面对青霄以外的女生时,讲话总是有些不知死活。
不过他这一出声,倒像是点醒了局中人,楼上传来木制窗转动的吱呀声,诺青终于回身跳进房间。
她一进来就气冲冲指着谭敬晨道:
“外面还有你的风流债呢,去解决了。你要是敢对霄霄三心二意,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我的风流债?”小星君一脸莫名其妙,“姐姐,那是她给我下毒来着,我是誓死抗争的那一方好吗?”
“两个爱斗嘴的幼稚鬼,”青霄笑骂,“但她确实不对劲,过来看看。”
得到指令的小星君不敢怠慢,稍稍捋顺体内气息运转就立马跳下床往窗边走来。
客栈外不远处,那之前绑走谭敬晨的鲛人此时却被从后缚着双手,蜷缩着倒在鲛人井旁。重新闪耀光辉的太阳照在她身上,原本深蓝的鳞片发出逐渐干涸的死气。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鲛人族的苦肉计,但我想带她进来,因为我有些话想和她说。”小半晌,青霄突然开口道。
“如果你会介意的话······”
“不介意,按你的想法来就好。”谭敬晨抢先说。
诺青抱着胳膊走近了些,有些奇怪:
“他听你话听得要死,你还用咨询他的意见吗?”
“当然用,”青霄轻轻笑了,她探出身去,一边准备好带走那鲛人,一边柔声说,“他听我的是他认可我的想法,我询问他是我尊重他的想法,这并不矛盾。”
话音刚落,她已然轻盈地落在井边,洁白修长的手向下一抓,另一只手向井口挥出一股寒气,寒芒与荧光相冲激荡起纷飞的霜雪,借着这股反力,神女脚尖轻点,优雅地飞回客栈。
落地瞬间,寒冰结界便顺延而出,将鲛人牢牢束在其中。
诺青与青霄多年好友,默契自不必说,结界还在空气中盘旋时,水浪就已盈满其中,鱼尾被生命之水包裹,重新闪动起光泽。一直痛苦地闭紧双眼的鲛人睁开双眼,看向面前的神女。
“又见面了,我是青霄,这是诺青,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默情,仙子为什么不向我介绍小郎君呢?这种时候了,还吃醋呐?”鲛人用手缓缓梳直头发,对谭敬晨绽放出一个妩媚而挑衅的微笑。
“我以为你早知道他是谁了,他叫谭敬晨。”出乎她意料,青霄就好像没看到这些一样,语气如常。
名叫默情的鲛人怔愣一瞬,喃喃自语般问:
“谭?和天河神谷荀家结亲的谭?”
这话不在青霄的准备中,她犹豫了一下,正要看向谭敬晨,却听他沉声回答:
“上任天河素女荀素烟是我亲娘,这任天河神谷谷主荀京墨是我外甥女,她俩中间,原天河神谷圣女荀敬晓是我亲姐。”
“难怪,”面容妖媚的鲛人此时的话语中竟满含落寞,“所以他们从选中你的那一刻,就已经替我安排好结局了,只有我还在犯傻。”
明媚温暖的阳光之下闪过一道细小的七彩微芒,寒冰结界发出一声轻响,一颗无暇莹白的珍珠掉入水中,在其中滚动。
“他们?刚刚那群鲛人?”诺青扫了一眼那颗珍珠,忍住没问她为什么哭。
但鲛人半边脸都隐在长发之下,看不清神情。她并没有回答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
“血缘,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不是吗?你永远不知道,这份所谓的血浓于水带给你的,是幸福还是折磨。”
“就算没有荀氏血脉的影响,我的选择依然不会有任何变化。我的决定从来都源于我的意志,我从不觉得荀氏血脉给我带来的是负担,相反,我很感激。”
“这是什么哑谜吗?谜面都不给,你就已经知道谜底了?”诺青的目光在寒冰与阳光下来回游移,末了又去观察好友的神色。
可是青霄依旧古井不波,声音平淡如常:
“他们背叛了你,那么你也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你是可以改变命运的。”
“什么啊?你们都听懂了,就我一个傻子是吗?”
那鲛人歪头细细打量青霄,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窗外。
时近中午的太阳金黄色光晕近乎透明,轻盈细纱带着炽热披在肌/肤之上,烘烤着心脏。
默情抬起一只手,由打开的窗口向外探去,高悬天空的烈阳将她白皙的指尖照出粉雾,光明好似唾手可得,却又遥遥不可及。
“改变命运?也许我的命运,就是从坠梦台落下吧。可能是因为我曾经幻想摆脱欲海八毒和鲛人媚歌去寻找真正的爱情,又或者只是因为,我同母异父的姐姐也在圣女候选者行列,所以我的结局,早就被书写好了。”
“这次听懂了,”诺青双手撑在桌子上,眉头紧皱,“我听说过这个什么坠梦台。”
“又是东海轶闻之一?”小星君对传说故事向来抱有相当的好奇心。
“也不算吧,”诺青想了想,继续道,“后羿射日都听说过吧?传说上古之时天空中有十个太阳那个故事。只不过呢,这太阳,实际上是十只金乌。”
“当然听说过,和他们鲛人族的坠梦台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天上的,一个在海里。”
“没说完呢,急什么?”诺青冲谭敬晨摆摆手,转头看向鲛人默情。
“东海之上一直流传一种说法,当年后羿射日,其中一只金乌曾掉落到了瀛洲岛之上,虽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却其实并未亡命,它曾向岛中生灵求救,但结局嘛,几千年下来早已成谜了。不过······”
“就在九只金乌陨落后的一百多年,鲛人族以选拔圣女供奉天地之心而迅速在瀛洲岛站稳脚跟,后来更是逐步成了瀛洲霸主。这百年一次的圣女选拔,一次有七位候选者,只有一位能成为真正的圣女,其余六位,则会成为圣女辅臣。不过我听说,若是候选者中,有谁蛊惑生灵失败,会被视为不敬,而惩罚,就是被扔下坠梦台。”
“还是没懂,坠梦台和金乌有什么关系?”谭敬晨眨巴着写满疑惑的大眼睛问。
诺青没看他,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默情:
“我听族里长辈们说,天地之心,其实是金乌的心脏,坠梦台下镇缚的,是金乌精魂。鲛人生于水中,修炼大成才可脱离水体行至陆地或天空,所以,你们是在用金乌心脏帮助自己尽快脱离水的限制,又用它的精魂处决族中的异端,对吗?”
“默情姑娘,我还听说,虽然鲛人族规定上来说,没有成为圣女的六位都是辅臣,可其实每次选拔,最终都会有一位失败者,为什么呢?真的是巧合吗?还是某种程度的献祭呢?”
默情没有回答,她平静地与诺青对视,良久,终于慢慢地笑了。
“无非就是三种结局选其一罢了,小郎君不配合,我自然只能认命喽!”
“认个狗屁的命!我可以帮你逃走,但海神府只接待朋友,敌或友的身份选择,才是你对自己命运的宣判。”诺青沉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