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诺,帮我叫一下月竹老板!”
青霄一手环着谭敬晨的腰,一只手拉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连拖带拽,才将身高体长的小星君拉进房间。
诺青原本害怕她们房间窗户正对鲛人井,会被找上麻烦,所以等在客栈门外,想着等三人聚齐了再从长计议。如今看到谭敬晨这副模样,她顿时将那些顾虑抛之脑后,一刻也不敢耽搁,提起裙摆向楼上跑去。
可她刚跑到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拐角处时,三楼的门就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月竹老板依旧一身青色长衫,袖子宽大,遮盖住他握了折扇的手。
他停在三楼楼梯口,正眉眼含笑向楼下看去。
此时已至深夜,连车水马龙的街市都早已偃旗息鼓,打更人都泛着瞌睡抵在墙根打盹。
可是这位月竹老板的双眸却仍然清亮异常,狐狸眼微微上挑,勾勒出客栈灯笼中跃动的烛光。
不知怎么,诺青忽地愣在了原地,她在静谧与深夜中,疑心自己产生了恍若隔世之感。
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迅速跑上楼,一把拽过男子没在长袖中的手,边向楼下跑边语速飞快道:
“救人如救火啊懂不懂?愣在那里干嘛?”
身后因被她拽着跑,而微微乱了头发的男子既不意外,也不恼怒,细看之下,反而还噙着笑。
到了房间,青霄正扶着谭敬晨给他喂水。小星君脸色比初雪还白,却还是在艰难抬头的瞬间,给了一个几不可察地点头致意。
青袍男子脚步不停,行至床前坐下,才用温和动听的声音道:
“仙子,可否借柄匕首一用。”
青霄不知这是何意,但是知道此时能救谭敬晨的只有他,于是不假思索取出储物灵器中的一柄短刀递了出去。
迎向刀刃寒芒,隐在青色大袖下的手腕绽出鲜红,却没有像两位仙子预想中那样溅满床榻。
鲜血分成八股,环绕在谭敬晨周身,巨大翅膀上的羽毛精致圣洁,闪动出彩虹般的彩光,包裹着两身之间的一方天地,与世隔绝。
青霄站起来,让出身位来到诺青身边,却发现她有些发呆,便问:
“小诺,你怎么了?”
“啊?”诺青被问得突然一惊,全身都震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回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冰罩不只可以阻隔攻击,也可以起到隔音的作用。”
诺青睁大双眼抬起头,发现青霄手心聚敛寒气,从近乎透明的冰罩内往外看,整个房间都模糊一片。而杏眼长发的神女,正侧头向她微笑。
“我……我觉得,”诺青愣愣地盯着那双好看的眸子,不知不觉中就吐露了心声,“我觉得,握着他的手,那种感觉很熟悉,还很……温暖。”
熟悉、温暖。
再平常不过的两个形容词。
但是青霄明白,作为神女,作为降生于神族的神女,这是什么意思——
诺青在问她,眼前这个神秘却又柔和的男子,是不是她那被抹除了记忆的情劫。
很多曾经不曾细想的环节在脑海中一一掠过:
夜心酒,心中有所思恋便可饮之千杯不醉,若是没有,便会困乏不已。
可是诺青不是,她醉了,却不倦不惫,顶多是说些胡话。
当时,玄栎解释说,“因为她有,只是忘了。”
神族传统,会将从人界历劫完毕之神的记忆消除,以防在人间的情感干扰为神者的判断。
像谭家那样叛逆的存在几乎找不出第二个,至少,诺青的母族一定会循规蹈矩地依从。
怀中七寻镜在微微发烫,有了之前的经验,青霄明白,这是神器给予的提示。
但是……
“对不起小诺,我请他帮忙时,并不知道与你所历之劫有关,你若不想与他产生纠葛,那么我们可以马上离开。”青霄正色,真诚而肯定地说。
可诺青却犹豫起来:“那你们不就失败了吗?费了这么大劲,最后却没解开不知是谁的执念,那才遗憾呢!”
"失败就失败呗,学会坦然接受失败,也是一门必修课。"青霄转过身来,明亮的眼睛好像要望到人心里去,“在我心里,朋友的感受更加重要。”
终于,诺青笑了起来,一如她往日那样明媚。
“霄霄,谢谢你,但我也想弄个明白。而且,我感觉我其实······并不抗拒他。”
“好。”
冰罩聚起时无声,消散时同样无痕。除了微凉寒意,什么也没在房间留下。
又过半晌,朝阳带着红霞漫过窗沿,七彩的羽翼才缓缓张开,月竹有些嘴唇发白,但是眼眸依旧闪动光亮。
他扶着床边站起来,却止不住一晃,诺青赶忙上前一步将他扶住,青霄微微欠身,向他道谢:
“多谢月竹老板愿意出手相助,若您日后需要,千山万水,青霄也定然前来。”
男子虚虚抬起一只手摆了摆,笑道:
“仙子不必介怀,我也只是遵守我的承诺而已。”
说罢,不等两位仙子反应,他便捏着扇骨,迟缓地向三楼走去。诺青愣了一下,重新快步跟上,搀扶住他。
青袍男子被攥住手的瞬间明显一滞,但很快又低头提步上楼。只是青霄突然感觉,他那被长发阴影遮挡的脸上,是带着笑的。
谭敬晨浑身都起了一层薄汗,眉头紧锁,眼睛紧闭,好在惨白的脸上泛出了淡淡的红润,让霜雪女神的一颗心,重重砸回胸膛。
她坐在床边,歪头用眼睛仔细描摹了一遍谭敬晨的脸,心里想的,却是刚刚在鲛人地宫里,小星君要和人家赌命时的狠厉模样。
“真,狠,心,呐,”霄领导忍不住一字一顿地抱怨,“都已经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了,还这么不惜命。”
她本以为谭敬晨被欲海八毒和鲛人魅术折磨这么久,早已精疲力尽睡着了,谁知话音刚落,就听他轻轻笑起来:
“我错了,再也不会了。”
其实,他服了软,她也就心软了。但还是装出余怒未消的样子:
“都说,这人间女子常言:男人的誓言最不可信。不知人界换成神界,男人换成神君,是不是道理依旧呢?星君先生别是诓我的吧?”
贪狼星君闻言睁开眼,蹭着身子贴近她,用了几次呼吸捋平痛感,才轻声说:
“我怎么敢啊。”
听起来像是问句,但语气上是一个十足的肯定句。
早起的街市逐渐升起暖融融的热闹,远端巷口早点摊上,刚出炉的豆包蒸饺顺着腾腾热气飘进窗户。
天空被红日装进橘红染料的大染缸,院中一棵老树上搭了三五鸟窝,被蜜橘一样的阳光晃醒,鸟雀发出叽叽喳喳声。
青霄又一次为谭敬晨擦掉额头渗出的汗珠,将帕子扔进门边的水盆,回身用手指轻柔地抚上他的眼睛,落羽般轻轻说:
“好了,别耗着了,先好好休息。”
小星君的身体里似乎天生没有携带拒绝青霄仙子的基因,浓黑的睫毛轻颤几下,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朝阳赤红而滚烫,袭上散发幽蓝荧光的鲛人井,幻境似的,充斥出蛊惑灵魂的迷幻。
青霄就这样停驻在窗边,默不作声看了井口良久,才将窗户关上。
她刚转回身来,诺青就走进房间,只略微向床榻瞥了一眼,复又向她走来:
“霄霄,谭敬晨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和这家店的老板认识吗?”
“没有说,”青霄摇摇头,却并不否认,“但是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那,我和谭敬晨认识吗?”
“什么?”
这让青霄懵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在说历劫之时,便问:
“你想起了什么吗?为什么这么问?”
“想起什么倒是没有,月竹看着也很累,我也没和他聊太多,就让他休息了。”诺青坐在桌边,难得细细思量起来。
“只是刚刚我扶他回去,他跟我说,他没事,休息会儿就好了。还让我和你说不用放在心上,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所以我在想,谭敬晨也是神族,他会不会也是在历劫时与月竹相识的,那我们俩,会不会早就认识呢?”
“算了,认识又能怎么样?神族历劫归来,都是要被抹除记忆的。”
“敬晨没有忘,”青霄走过来,在诺青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柔声说,“敬晨和我说过,他没有被抹去记忆,所以他还记得你。既然如此,他还让我带你来瀛洲,说明也许……”
“月竹老板并不是你的情劫,只是当时天虞大人抹去你记忆,连同你对他的情感也一起抹去了。”
“怪不得,当初你俩一起送朱雀飞升,我开玩笑说和翼宿星君凑合凑合过日子算了,谭敬晨死活不乐意,半天在这儿等我呢!”
这倒是个没听说过的新闻,青霄噌一下坐直了身子,等着她往下说。
“姐姐,翼宿星君的岁数,当你爹都足够了,不为别的弯弯绕绕,我也不能同意吧?”
没听到诺青接话,倒是小星君懒洋洋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你谁啊,还管起我来了,别以为你和霄霄谈恋爱就可以教训我了!”
诺青其实多少有些心虚,毕竟人家说的是实话,可到底要维持住颜面,双臂一抱,梗着脖子道:
“再说了,这不是你让我与情劫再续前缘的理由。”
“别扯了,你历的又不是情劫,想什么呢?”谭敬晨手肘撑在床上,缓慢地爬起来,“他有心愿未了,帮他一把而已。”
“什么心愿?”
两位神女与贪狼星君面对面,异口同声地问。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炸开巨大的雷声,鲛人井响起冲天之势,街市也被异动搅扰,爆发出嘈杂的声音。
青霄快步上前打开窗户,只见鲛人井上勃发水柱,水柱之上立着十余位鲛人,其中一个被绳索缚住,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正是绑走谭敬晨的鲛人!
为首的鲛人鱼尾几乎看不到鳞片,只留银白色的肌/肤映衬着井上水光和天际日光。
这是鲛人修炼大成的标志。
青霄紧锁眉头没有说话。许久,对方终于忍不住先道:
“前方是哪路仙家?竟敢在这瀛洲岛上,插手我鲛人族内部事。”
诺青本就心中不畅快,此时被人挑衅,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未等青霄开口,便已一跃升空,对着鲛人族冷声道:
“瀛洲岛?那你可知,整个东海,都是我的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