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才拜托你和我一起去瀛洲一趟的。”
青霄举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又向瞪大眼睛的诺青道:
“我有哪里没说明白吗?”
“我好像……哪里都不太明白……”诺青仙子坐在摇晃不停的船舱内,滔滔海浪卷动行船,晃得她感觉自己脑子里也都是水。
“你是说,现在的你,是一百多年前的你?那谭敬晨怎么知道你今天一早会去海神府找我呢?”
“因为现在的事他已经经历过一遍了,所以知道。”
“那为什么他不自己跟你去瀛洲?”
“因为七寻镜的牵制。如果穿梭时空的我们遇到了正常时间里的自己,我们会被强制送回去,这样的话,就算我们失败了。所以现在的他不能和我去瀛洲救他自己。”
诺青眨巴着大眼睛,努力把这一段绕口令一般的解释消化理解到位。她来来回回摆动脑袋,确定涛声来自大海而不是自己,才舔舔嘴唇,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那为什么要带上我?”
“这个……我也不知道,”青霄摇头,略微思索了一阵,才继续回答,“敬晨也没有解释得很清楚,但是我猜,是与七寻镜这一次选中的执念有关。”
很显然,这些多少有点超出诺青的消化和理解范畴,于是她索性不再讲话,独自坐在床尾,倚着窗户发呆。
安静慢慢蔓延开来,就在青霄想再解释些什么时,细小的鼾声响起,带起笑意微澜。
这一次瀛洲之旅十分顺利,连风浪都比前一天小得多。
踏上瀛洲土地时,太阳还未完全沉入海面,夕阳与云霞被血色与糖浆浸染,在街巷屋顶上摇曳不休。
诺青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屈指揉揉眼角,声音中还有些哑:
“我们先去找个住的地方吧,我好累。”
“哎呀,放心吧。按照正常的时间运行来说,那家伙现在不是还好好地和你在一起嘛?那不就说明,这一次他顶多能算是,有惊无险,不会有事的。走吧,先找个地儿歇歇脚。”
瀛洲岛位置特殊,正处天柱东南侧,连接神、灵、妖三界,也因而逐渐发展成为三界的贸易中转站。
这里的街市相比烟霞港要繁华热闹得多,彩灯犹如挂在空中的丝带,串起小岛上的每一条道路、每一处屋檐。
“忘?”诺青将手放在额头处,挡住沉没中的红日,“这个名字还挺特别的诶,咱们就住这儿吧?”
青霄对住的地方没什么要求,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安排。
这是一家全木制的客栈,深棕色楼梯由中间向两边分岔,形成一栋三层小楼。中心柜台就在一层楼梯口,一张又高又大的红木方桌横在那里,记账伙计在桌后打着哈欠。
看来是没什么客流量的一家店。
想到东泽仙兽园曾经凋敝破败的可怜光景和这家客栈如出一辙,青霄眉头一跳,竟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同病相怜。
可能正是因为客人稀少,伙计十分热情。瞬间从瞌睡不已的状态中跳起来,笑眯眯地拉着诺青登记,又引着两位仙子走向二楼客房。
一进入房间,青霄就蓦然明白,为什么谭敬晨坚持让自己带诺青来瀛洲了——
她随便选择的冷门客栈,随手从登记台钥匙栏挑出的房间,窗户竟然正对鲛人井井口!
那泛着幽蓝色光芒的井口如同鲛人的歌声一般,具有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牵动着人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看什么呢?”
“啊!”
诺青不明所以一脸震惊地看着那一惊一乍的闺蜜,心想自己竟然有本事吓她一跳,真是堪称奇迹。
“那井口被鲛人族施过阵法,擅闯者会迷失其中,陷入无天无地、无时无我、无知无感之境的。”
温润柔和,春风化雨般的声音骤然从身后传来。
一个青竹色长袍,手持折扇,狐狸眼半眯的男子慵懒地斜倚着门框,见她俩转头,轻抬眼皮,露出一个体恤柔情到极致的微笑。
“我是这家小店的……老板,”男子稍稍欠身,“两位可以叫我月竹,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吩咐,我就在三楼最右边那间。”
打完招呼,男子转身就要走,青霄上前一步,问道:
“稍等,请问,那您可知哪里能找到穿越鲛人井的法子吗?”
男子长发用浅青色丝带松松地挽着,转头时发丝垂落,在他眼眸处遮出一片阴影:
“仙子的情郎被鲛人族圣女带走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这里一千多年了,仙子不是第一位来此寻人的,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位。”
“那你怎么没事儿?”诺青很是不解,“你长得也……很好看啊,离她们这么近,凭什么放过你啊?”
这一回,男子却笑而不答,思忖良久才缓缓道:
“天要黑了,二位好梦。”
他走出几步,又回过身来,面对青霄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鲛人族半妖半灵,终究不能抵挡本源之力。”
说完,也不再停留,不大一会儿,木制楼梯便传出“嘎吱”声,再一会儿,开门关门声也从三楼传来,之后,整个世界又回归了寂静。
“什么啊?最烦这种有话不说清楚的人了,搞什么猜谜游戏呀!”诺青扯高嗓门喊,又走到门边重重将门关上。
可是青霄知道,那并不是什么谜语,相反,对方明明白白告诉了她,突破鲛人井迷阵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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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水珠沿着石头尖,掉落到洞底,发出破碎之声。
空灵悠扬的歌声是那么近,犹如这潮湿的空气,将谭敬晨紧紧包裹,让他无处躲藏。
极致而绵长的痛苦让他蜷缩成一团,连呼吸都不敢多用哪怕一分力气。
同样是因为这痛苦,让他自从在鲛人圣宫醒来后,就再也未曾合过眼,算起来,大概有一天一夜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歌声终于飘飘荡荡地停下。谭敬晨闭了闭眼,敏锐地觉察出体内翻滚的折磨也有了偃旗息鼓之意,只剩航船上时那种干呕恶心。
“真不知该说我这眼光,到底是看对了,还是看错了。”闪动水光的蓝色鱼尾在地面留下一条痕迹,至洞口处停下。
“小郎君,何必这么痴情呢?我们鲛人族存在数千年了,六界中没有谁能比我们更清楚,痴情,是这世间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谭敬晨艰难地抬起两根手指,将满脸的冷汗胡乱擦了擦,又仰面躺在地上,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过往在执法司与妖魔鬼怪们斗争的经验教训告诉他,此时必须抓紧时间修整,最大限度恢复体力,为下面的“战斗”存留力量。
见他并不回答,那鲛人也不生气。反而行至他身边,伏低身子,用洁白修长的手指帮他擦脸,亲昵到了自然的地步。
可她手指刚刚碰到谭敬晨,就又被他恶狠狠地一偏头躲开了。
鲛人被这一下躲闪激怒,也发起狠来,猛地钳住他的脸扭正,妩媚的声音也多出阴森:
“何必呢?你还能挺得了多久?这么多年来,整个六界,没有任何一个神仙、精灵、妖、魔或者人,抵挡得了欲海八毒,你以为你能成为那个例外吗?”
“不好意思,”小星君虚弱极了,但语气仍然不改倔强,“我吧,就是比较叛逆又比较自信,怎么,你不敢赌?”
“赌什么?”
“赌,我真能陪你耗下去,直到我死。”
“不过,”谭敬晨睁开一只眼,满是冷笑与讥讽,“我不怕死,你慌个什么劲儿?”
“你……”那鲛人咬紧牙关,手上使力,将他下巴捏得泛白,半晌却又不甘示弱道,“我慌什么?与你赌又何妨?倒是小郎君,你最好是真的能将这副嘴硬模样保持到坟墓里去!”
“那不好意思,你可能要失望了,他不会死在你手里的。”
冷厉到将洞内潺潺流水冻结的女声响起,银色锋芒填满整个石洞。谭敬晨胸膛也泛起银光与之呼应,金属碰撞声震荡波纹,将鲛人震离开来。
凉星会永远追随着灼雪。
这对诞生于神源之树的神器有破开世间一切困阵而重逢的力量。
寒冰将狭小空间凝固,包括流淌在谭敬晨体内的毒素。
他笑了起来,尽管冷意让他浑身颤抖,但他还是越笑越开心,最后索性扯过青霄一只手,将自己的头靠在她的小臂,来确保不会笑脱力。
可是空间中的另外两位不像他这般没心没肺,此情此景,着实是笑不出来。
僵局持续良久,最终还是鲛人先开口道:
“就算你将他带走,解不了毒,一样救不了他。”
青霄没有回应,而是反问:
“你真的没质疑过,你们鲛人族这圣女选拔仪式,实在不是很合理吗?又或者,你真的相信,萍水相逢,仅仅凭魅惑欲毒强行催生的,会是真正的爱情吗?”
那鲛人怒极反笑:“质不质疑又怎样?相不相信又怎样?是不是爱情又怎样?长老们怎么评定,就是什么结果,这就是我们鲛人族。”
洞口外响起鱼鳞划过地面发出的细碎声响,青霄抬手升起冰罩,又从谭敬晨胸前口袋中取出灼雪,对他说:
“让它去找诺青。”
小星君虚弱到了极点,但神器极具灵性,只随着他手被轻轻一抛,便迅速飞离。
鲛人声音发沉:“我再说一遍,他中了欲海八毒,就算你带他走,也救不了他。”
“是吗?”青霄催动凉星在手中打转,“鲛人井外那家客栈的老板样貌气质皆是不俗,你们为何不敢对他下手呢?”
凉星再一次绽放出刺眼的银光,这次,轮到鲛人倾听那好似来自天边的悠扬女声了:
“是因为他是虹翼化毒兽兽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