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闪动银白的光,行驶中的船舶被结结实实冻在海上,无法前行。
“你越不让我们走,你的情郎就越危险,等毒蔓延到心脏,那就是昊天大帝和西王母来了也救不了他。”
鲛人的鱼尾鳞光跳跃着诱惑而诡秘的深蓝,与大海混若一体。她嘴角还带着血丝,但眼中的讥笑毫不掩饰,臂弯里紧紧箍着的,是已经昏迷的谭敬晨。
与她相对峙的,是白发无风自动,站立在一切寒冷中心的青霄。
作为成仙时间超过了两千年的神女,对于东海鲛人的传说即便未曾留心也多少耳闻。
她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
但她不知道,谭敬晨被带走后会遇到什么。
看她紧皱眉头没有回话,鲛人竟突然仰面大笑起来,半晌笑够了,鱼尾在海水中猛力一拍,悠长的尾调响起:
“多谢姐姐成全······”
是的,成全。
鲛人族每百年择选族中圣女,其中一条便考察其歌声是否足够蛊惑万物。
可是不知何时起,蛊惑来往船只中的男性,成为了圣女候选者证明自我最常用的手段。
青霄不能理解通过魅惑异性成为圣女这种脑回路,也不能理解这种选拔仪式最初的标准。
说白了,她压根不能理解鲛人族。
月亮光芒渐弱,慢慢变得透明,这是天光将起的标志。
远处大船上挤满了看热闹的身躯,好奇而冷漠。
海水茫茫,立于薄冰上的青霄竟有些不知该去往何处。
她不能贸然追击鲛人,以免她们被逼极了催动谭敬晨毒发。
可来时的行船,她也并不想回去。
突然之间,她想到了那句“这是从东海的烟霞港去往瀛洲的船”。
对了,烟霞港,那是诺青的家乡。
自然神的神力使她法随心动,还未及细细思考打算,就先迈出返程的步子。
初升的红日铺开暖橘色的锦绸,万千生灵在日光下出生,在日光下长大,又在日光下死去。
这日升月落的轮回法则亘古不变,哪怕你身处神界。
过于强盛的霜寒在朝阳下高昂头颅,白色长发的发尾自然垂下,踏着冰雪与阳光,登上了烟霞港的土地。
烟霞港地域并不广阔,其间烟火气澎湃,宛若一个人间小镇。街巷曲曲折折、错综复杂,但是全都连通交集,走在其中就会知道,没有哪条路能被称为“死胡同”。
除非走到海神府邸。
这座占据烟霞港中心位置的神祇府院四周布满迷阵玄机,十分容易帮助来者在神界体验一把“鬼打墙”。
可是青霄走在其中,并未感觉到预想中的艰难。
海神府玄色大门厚重恢宏,海浪状的波纹于深重的暗处映射火红的日光,两条巨龙仰面向上,在大门最高处交集。
门口并无护卫把守,青霄脚步只顿了一下,便拾阶而上,抬手准备敲门。
下一秒,门从里面被推开,诺青一身淡绿色裙装,刺绣云纹的丝带与长发编在一起,更衬出她那白嫩小脸的精致可爱。
“霄霄,你真的会来啊!”
好友熟悉的声音将青霄原本飘浮升空的心脏拉回胸膛,在无边寒夜后,重新找回笑容:
“为什么说‘真的会来’?你早有准备吗?”
诺青打开门,伸手将她拉进院子,才疑惑道:
“你和谭敬晨不是商量好的吗?他昨天来的时候明明信誓旦旦地和我说,你今儿一早到,怎么你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
谭敬晨?
怀中的七寻镜微微发烫,让青霄怔愣了一瞬。
走在前面的诺青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反力倒退一步,回过头来,更加困惑不解起来:
“霄霄,你怎么了?和那家伙吵架了?不应该啊,他看上去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没有,没吵架,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青霄安抚性地一笑,所幸诺青也没有多问。
“你还没吃早饭吧?正好昨天渔舟归港,带回来好多好吃的,我早就嘱咐了厨房添个海鲜粥,你一会儿尝尝,绝对好吃……”
听着诺青自顾自打开话匣子,青霄更加放松了些心神,头脑也愈发活跃起来。想起刚刚的对话,她心中微动,问:
“我还不饿,要不,先带我去找敬晨吧?”
听到这话,诺青立时停下脚步,撅着嘴,声音都不自觉提高很多:
“好啊你,色迷心窍了是吧?不是我说,你俩在一起都一百多年了,看不腻是吧?这才分开多大一会儿功夫啊,又想他啦?”
说归说,挚友到底是挚友,还是一把拽着青霄向后院走去,某位“重色轻友”的神女只能语无伦次,不知该怎么解释清楚。
海神府邸整体似一个浮在城镇中心的小岛,因而并不是传统院落的四四方方,其间大小道路淹在水雾与植株之下,堪称迷路的好去处。
饶是青霄方向感并不算差,也在七拐八绕半柱香后,忘记了来时的路。
幸好,一片浮云从眼前略过后,领路的诺青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座山水景观浑若天成的小院,流动不息的清泉从院中石山之上倾泻而出掉入池塘,粉白色的莲花循着地面之水散落满园。
可就在清旷宜人的院子里,有个不和谐的大家伙——
那是一条身长约十五米的巨蛇,硕大的蛇头四周长着一圈棕色的毛发,很难不让人想到雄狮的飘逸发型,七寸位置延展出一对蝙蝠式的翅膀。
此时,这个大家伙正和落在石山顶上的一只白鹦鹉大眼瞪小眼。
这感觉,竟是如此的熟悉……
青霄笑了起来,连语调都扬了起来:
“谭敬晨!”
巨蛇身形一晃,空中只剩丝丝缕缕轻烟。一身黑袍的小星君盈着笑意,背手乖巧地落在了两位神女身前。
还是那个属于她的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只不过一夜而已,青霄竟产生了恍若隔世的错觉。
“诺仙子,饿了,海神府有什么特色早餐吗?”
谭敬晨带笑的声音传入耳中,让她明显感觉到:
虽然话是对诺青说的,但是他的眼睛一直跟随着自己。
“想吃什么?吃泔水吧你!”诺青手上轻轻使力,将好友往前一带,自己则头也不回地转身向院外走去。
一种莫名的啼笑皆非涌上心头,如果不是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青霄一定会想要打探清楚:
明明一百多年前还在帮谭敬晨追自己,如今怎么又好像死对头一样?这一百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咱俩一起助那只朱雀飞升成仙之后的事儿了,她太记仇了。”小星君还是一如既往,能看懂她的所有情绪。
微微一愣后,她笑了:
“你知道,我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这个时间里的青霄对吗?”
“对,”谭敬晨坦坦荡荡地回答,“不光是我知道,这个时间里的你自己也知道。”
他没有接着往下解释,而是站直身子张开双臂,身披朝霞暖光,满含笑意道:
“你想要抱抱我吗?”
其实青霄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时又是怎样喜欢上谭敬晨的,但是此时此刻,她想:
即便时光流转千百回,只要让他俩相遇,她最终都会喜欢上他。
迎向升起的太阳,青霄走上前,紧紧拥抱住她的星辰。
好听的声音又一次响在耳畔:
“不要自责不要害怕,你看,不管经历怎样的时空与故事,我最终都还是属于你的。”
谭敬晨的体温一向偏高,又被阳光照耀过,此时他的胸膛暖融融的。青霄将头埋在其中,颠簸一夜的困意瞬间犹如巨浪拍岸涌了上来。
她轻轻动了动,强迫自己从困倦中挣扎出来,仰头问:
“那你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别的线索要告诉我吗?”
“嗯,有的。”
谭敬晨轻轻柔柔地将她的长发理顺,又将她拉到院中长椅处坐下,才揽过她的腰身,慢慢讲道:
“首先是七寻镜的事,你应该也知道,这玩意儿是带着你的身体穿梭于不同时空的。”
“你管人家九尾狐族的至宝神器叫玩意儿?”
“嗯,怎么了?”
没什么,不愧是你。青霄心里偷偷一乐。
“所以,从湘夫人那里回来的时候你应该就在想:既然把不属于这个时间里的你带了过来,那么原本时间里的你又该怎么办?”
青霄猛地抬头,惊奇地发现自己落地青丘后的发呆他竟然都一清二楚。
谭小星君得意地笑了笑,很快又说:
“其实,我自己,嗯……被抓走的那个我自己,也是到这里才知道,被七寻镜带走的身体,会出现符合当下时间的特征,但是不会太多,通常只有一两处。”
“简单点解释,比如湘夫人那次,你与白芷都会被那个吸取生命能量的玉环影响,但是我不会。不仅仅是因为我没有被正面击中,更重要的是,在那个时间中,原本的我,是新生的神族,本身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能量,那点儿攻击,对我产生的影响微乎其微。”
“再比如,在这一次来到这里之前你受了伤,可一觉醒来就已然好转了。就是因为这个时间里原本的你无伤无痛、神力丰沛。”
“但是这种特征的附加是随机的,即便是现在的我也没有完全搞懂,七寻镜是如何选择的。只知道它会在不改变你我身体大致的情况下,附加一些属于当下时空我们的特征。”
青霄紧皱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大概理解了谭敬晨的意思,于是问:
“那么那个和我一起来到这里的你,被附加了什么呢?”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谭某君脸色微红。他眼睛骨碌碌转了几转,才乐呵呵道:
“这个嘛……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时候未到时候未到哈哈哈。”
“第二个呢,我要告诉你的,是关于瀛洲的……”
他话题转得生硬,但足够青霄理解确实“时机未到”,也就不再多问。
“霄霄,我知道,你现在对大海以及鲛人一族怒气很深,但是,你还是要去一趟瀛洲。”
“因为,”他伸手点了点青霄放置七寻镜的储物灵器,“这次,你要解决的执念,就在瀛洲岛上。”
“现在的瀛洲,是作为神、灵、妖三界重要的贸易中转站而存在的。岛上不仅有鲛人的老巢,还有很多灵与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的意思是:七寻镜选中的执念主人,并不是鲛人族,而是瀛洲岛上的某个灵或是妖!
青霄站了起来,脸色变化几番,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以及刚刚谭敬晨所说的话迅速整理了一遍。
就在这千头万绪即将被揪出个线头时,谭敬晨握住她的手,轻轻说:
“霄霄,带上诺青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