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干什么？！”
乐正依好半晌才猛然回过神来，看着奚墨寒眉眼间那吟吟笑意，脸上当即爆红，慌乱地退后两步，险些撞倒一旁的椅子。
“换衣服啊。”奚墨寒被她这幅模样给可爱到了，强忍着想要继续捉弄她的心思，翻手间拿出了一席淡蓝色长衫，一边不紧不慢地穿着，一边道：“你也换一身吧，出去玩还是不要穿得太张扬了。”
这样旖旎的氛围中，乐正依大脑都有些晕乎乎的，下意识便反问道：“在哪换？”
已然换好了衣服的奚墨寒莞尔一笑，又拿出了一件绯色衣衫，朝着她走去。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乐正依的呼吸都几乎要停滞了下来，眼看着奚墨寒的指尖已经探上了她的衣襟，乐正依用近乎喟叹般的低声道：“别……”
然而下一刻，她所预想中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随着奚墨寒掌心一团微光闪过，那席衣衫便已经套在了她的身上。
乐正依看着这一幕愣了片刻，才恍然想起来了这道再简单不过的术法。
那你刚才脱什么衣服啊？！她咬牙切齿地看着笑意明显更深了些的奚墨寒，无比确信自己的确是被耍了。想到自己刚才那呆呆傻傻的样子，她心中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羞恼。
可除此以外，却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让她无法忽视的情绪在悄悄蔓延。曾经那个在她面前正经的不得了的奚墨寒，竟然也会表现出这样的一面吗……
这样的奚墨寒，让她心里有些痒痒的，想要将她压在身下，掌控她的思绪，让她好好为这挑逗的行为负起责任。
可这不是乐正依能做的。
那么……乐正漪呢？如果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份，那她们还能回到从前那样的生活吗……
这样的想法不可控制地在乐正依脑海中升起，好似被蛊惑了一般轻启双唇。
然而奚墨寒见到她低垂着头不说话，却以为她是正在为自己方才那行为而羞恼着呢，忙清咳一声将其带过，拉起她的手笑道：“好啦，既然收拾好了，那就出发吧。”
乐正依这才猛然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竟然生出了那样的想法来，一阵后怕顿时袭上心头，晕乎乎的大脑也骤然清醒了许多。
乐正依呀乐正依，你难道是想被同一把刀捅伤两次吗？她暗自轻咬舌尖，用那清晰的痛楚来警醒自己。
对于她此刻心中所想奚墨寒并不知晓，见她乖乖任自己牵着便抿唇一笑，伸出另一只手，周身灵力涌动间，好似琉璃碎裂般的细密裂纹自她指尖处蔓延开来，乐正依见状一惊，侧眸看着她讶然道：“这是……”
“我们去人界。”奚墨寒肯定了她的心中所想，下一刻面前那空间彻底崩碎开来，一阵刺目的白光闪过，乐正依只觉浑身上下都传来了针扎般的刺痛，但随即她便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在此庇护下，锋锐如刀的乱流都被隔绝了出去。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乐正依再睁开眼时，她们已经站在了一条繁华的大街上，络绎不绝的行人正从她们身边经过，时不时有几人扭头看向她们，眸中流露出惊艳的神色。
这就是人界，上一次她来这里还是两千年前参与穹渊之争时来的，当时这里有别于妖界的热闹繁荣便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论是那些精巧的小玩意儿，还是撰写着各类神鬼志异的画本子，都让她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再来一次。
可惜四界之间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互通的，每隔四百年才有那么一段时间可以由各界之主开辟出一条通往他界的通道。乐正依没想到奚墨寒所说的带她放松一下心情，目的地竟然会是人界。
正当她压抑不住脸上的喜悦四处张望着时，周遭的一切却忽然停了下来，她似有所觉仰头看去，只见一位气场尊崇无匹的男子正低头看着她们，朝着奚墨寒点了点头道：“不知妖尊突然造访人界是为何事？”
“一时兴起，想来这人界玩一遭罢了。”奚墨寒微微一笑道。
“穹渊之争即将于妖界展开，妖尊还有如此闲暇雅兴，倒是让人羡慕。”男子剑眉微调，转而又看向了她身旁的乐正依，那熟悉的容貌却是让他那原本淡然的神情微微一怔，略有些惊讶道：“这位……”
“在下乐正依，见过人皇大人。”乐正依对眼前这人倒也不陌生，落落大方地行礼道：“家姐乐正漪，曾与人皇大人有过几面之缘，大人许是错认在下了。”
这话倒是解了他心头之惑，不过同时却也因乐正依这不卑不亢的态度而心中暗暗称奇，细看了片刻后摇头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君便也不打扰二位雅兴了，还得回去敲打敲打那几个自诩天骄的家伙，免得到时候走不过几招便败下阵来，给人界丢脸。”
“人皇慢走。”奚墨寒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微微颔首将其送别。而随着男子身形消失不见，周围的一切也全都恢复了正常，路边商贩那一声声吆喝再度将乐正依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好啦，喜欢什么买就好了。”奚墨寒见她左看看右看看走不动道的样子，笑着抛给她一枚储物灵珠，其间满满的银子当即让她弯起了眉眼。
奚墨寒不紧不慢地跟随在她身后，看着她在那一处处摊贩前穿梭着，那欢快灵动的身影，一如千年之前烙印在她记忆深处最美的画卷。
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奚墨寒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掌心，曾经这里还有着一对紧紧与之十指相扣的柔胰。
数次比肩之时，她都轻颤手指，几乎已经要触到乐正依的指尖了，可最后却还是在犹豫间错失了机会。
若是被他人知晓拥有着统领一界之权威、决策果断为众人所敬畏的妖尊大人，此刻正因要不要牵身旁少女的手而再三迟疑的话，想必会令他们惊掉下巴吧？
奚墨寒有些自嘲地摇摇头，轻叹一口气刚打算放弃心中想法之时，正欲缩回的手却骤然被紧紧握住了。
“那里有讲评书的诶！快去看看！”
少女惊喜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奚墨寒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拉着向一家茶馆中走去。
看样子接下来这位说书先生来头不小，刚一露面便引得了一片叫好声，方才还门可罗雀的茶馆经她一亮相，不消片刻便坐满了人。
不过这显然不是奚墨寒所在意的，被乐正依主动牵起的指尖处好似有一阵暖流涌过，将她心底那片空缺的柔软尽数填满。
乐正依正费力从人群中挤过去，想要尽快觅得一处好位置，而她身后的奚墨寒却是希望这条路可以远一些，再远一些，最好永远不要走到尽头……
她忍不住微微用了些力气蜷紧了些手指，想要将这无意间再次停落于自己指尖的蝴蝶囚于自己的身边，再不放她离开。可她又怕这样一来会令那执拗的蝴蝶折断自己的翅膀，凋零于自己的掌中。
所以当乐正依终于意识到自己正紧紧牵着奚墨寒的手，下意识便想要挣开时，她仅是坚持了片刻，便一点点松下了手上的力气。
看着忙不迭从中抽离的皓腕，奚墨寒唇角扬起一个略显苦涩的弧度。
“咳……这个位置还不错，就坐这里好了。”乐正依心慌意乱之下也没心思再找别的位置了，随意挑了个离自己近的座位便直接坐了下来。
“好。”奚墨寒温柔的应了一声，随她坐下，随后一招手叫来店小二，要了清茶与小菜，又贴心地为她将那果壳剥去。
乐正依全程都不敢同奚墨寒对视，味道尚佳的菜肴吃在口中也是食不知味，好在那评书讲得确实是精彩，而奚墨寒也是丝毫未在提及方才那尴尬事，表现得很是平常。如此一来乐正依那忐忑的心也总算是略微安定了些，逐渐被那说书人口中的故事所吸引，随着主人公遭遇的跌宕起伏而或鼓掌叫好，或扼腕叹息。
不过对于奚墨寒来说，听故事的人显然便比故事要有趣多了，她一心全系在身旁的乐正依身上，故事只听了个大概意思，讲得是一名公主在母国战败后不得不与敌国皇帝和亲，而后公主凭借着自己的聪敏与皇帝对她的喜爱纵容，暗中为母国传递去了许多物资与情报，最终使得又一次战争中公主的母国成功战胜了强大的敌国。
公主的母国作为战胜国，要求迎回公主，可皇帝却舍不得从今往后同她天各一方，而公主也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爱上了这名将她视为珍宝的皇帝。
就在公主决心要留下来之时，她的秘密却意外暴露了，皇帝这才发现原来枕边人便是导致自己国家战败的内鬼。
面对群臣激愤要求处死公主的要求，皇帝最终以如此一来会激怒敌国为由，将公主送回了她的母国。而他的国家则在这般内忧外困的情况下发生兵变，虽未死，可也成了阶下囚。
又过了许多年，重返故国的公主成为了一代女君，凭借着优秀的文治武功，彻底统一了天下。她骑着马、率领着军队踏足于敌国的都城，受万人跪拜，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人群之中的他，曾经的皇帝如今已经是一介布衣。
此刻他身边有着与他一同过着粗茶淡饭生活的妻子，而她身后也有着为巩固政权而与之联姻的皇夫。
两人相视无言，目光中没有愤恨不甘、遗憾懊悔，剩下的唯有释然。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忧伤的结局令在场众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方才有人起身叫了声好，随后将一枚碎银丢入了那台前的铜瓮中。
不少人当即跟着效仿起来，乐正依也是从灵珠中取出了两枚银锭抛了进去。
说书先生对众人拱手道了声谢，随后便退了下来，紧跟着上来了另一人，再讲起评书，却远不及方才那个故事精彩有趣。
珠玉在前，瓦石难当。乐正依尚且沉浸于上一个故事的余韵中，对此显然是提不起太大兴趣，稍坐了片刻后便离开了茶馆。
“怎么，还在想刚才那段评书？”奚墨寒见她面对着街边那些新奇玩意儿，明显不如最开始那般兴致勃勃，便开口问道。
“是啊，果然比起完美无憾的结局来说，这样充满遗憾的结局更让人难以释怀啊……”乐正依轻叹了一口气，摊了摊手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在一起，或许是生活中本就已经有太多的遗憾了吧？所以想要在这些故事中寻求些许慰藉。”
“那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原谅那个公主吗？”
奚墨寒轻声问出这个问题，随后便将目光投注在一旁商贩正卖力推荐的玉簪上。那再平常不过的玉簪被她仔细摩挲着，好似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怀着近乎是等待处刑般的心情等了半晌，却依旧没有等来回答，奚墨寒再沉不住气，抬眸看向了身旁的乐正依，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
“我想，我不会原谅她。”乐正依微微一笑，可笑意却是不及眼底。
奚墨寒有些狼狈地错开目光，一时间竟有种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
可乐正依却是很自然地说了下去：“到底是故事以外的人，说什么原谅，都是慷他人之慨罢了。虽说我还没经历过什么欺骗，可若是有一天遇到了，那我绝不会原谅欺骗过我的人。”
“您不是说过，我拥有着相信别人的能力吗？可这份能力要是没有限度的话，那怕就是愚蠢了吧？”
“我可以接受任何人欺骗我一次，但我绝不会给她第二次欺骗我的机会。”
她唇角微扬、语调轻快，看着奚墨寒陡然苍白下来的脸，心中一边感到疼痛，一边又感到报复般的快感。
直到紧咬的舌尖传来血腥的气息，她再维持不住面上的平和，转身就走，奚墨寒才缓缓松开手来，那掌心的玉簪此刻已经是化为了齑粉。
她朝一脸惊悚的摊主抱歉地笑笑，丢下了一块银子，随后缓缓走在了乐正依的身后。
“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