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变得奇怪了起来,乐正依走在前方,听着身后那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心中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缠在一起,像是剪不断理不清的一团乱麻一般。
再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心思,乐正依默叹一声,正暗暗思索着要怎么同奚墨寒开口说回去的事,一阵奇异的香气却忽然自不远处飘来,好似一只毛茸茸的尾巴在她心尖搔过,瞬间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脚步不由自主地便循着那缕似有似无的香气走了过去,不消片刻,乐正依便在那一层如水雾般迷蒙的幻障前站定了脚步,面上微微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
这明显是修道之人所布置下来的,唯有身怀灵力之人方可进入,而就这幻障的规模来看,这片空间的主人实力应该不容小觑。
“进去看看吧。”奚墨寒见她纠结着不知该是进是退,终于是上前两步,再度同她相比肩。
既然奚墨寒这么说了,乐正依便也不再迟疑,伸手触上那层幻障,随着赤色的灵力于指尖绽放,眼前的雾气也是当即消散了开来。
恍若梦境般绚烂的场景出现在了她们眼前,一轮孤月高悬天边,纷纷扬扬的花瓣片刻不停地自空中飘落下来,落在那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间,又化作了一缕幽香散去。
美景固然令人心醉,不过比起这些,乐正依显然是更在乎那越发撩人心弦的香气。
双手掐诀御风而起,两人随着同样来到此境的诸多修士,一齐飞往了幻境正中央的那一座高楼前。
“左二,前三!”
一声娇喝自那高楼上传出,剑眉星目的女子傲然而立,飒爽英姿让人为之侧目。
而随着她话语刚落,下方擂台上白绫蒙眼的男子立刻闻声而动,三尺青锋化作一道锐芒,轻而易举地便将对手掌间的长枪挑落,并在对方胸口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等等!我们认输!”
见此情景,擂台旁站着的一名女子连忙示意停战,冲上擂台挡在了那名男子的前方,而高楼上的女子也是立马高声道:“枢笙,停手!”
“承让。”
对面那名男子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剑,解开蒙眼的白绫,对他们拱了拱手,丝毫不介意对方恨恨瞪来的眼神,而是环顾四周朗声道:“如何?还有想要挑战的人吗?”
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些,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有些迟疑。
“呵呵,看来今年这醉春风又是送不出去了啊。”高楼上的女子见状轻笑着摇了摇头,状似可惜,但却任谁都能听出她话语间的骄傲。
乐正依闻言若有所思地看向她身边那一坛澄澈的酒液,醉人的芬芳便是从那之中飘散开来的。
那酒液中好似酿着百年来的月光,阴晴圆缺间道尽了相爱之人的入骨相思,仅仅是闻着半缕香气,过往种种甜蜜与痛楚便接连在心中升起,恍然间回过神来,缭绕的心绪又化为历尽千帆后的恬淡。
明明一刻都不曾拥有过,却又像是已经失去了千百回。
好奇特的酒,不知饮一口又会是怎样的感受。
如此想法每一个嗅到这酒香的人心中不由得升起。在这般诱惑下,不消片刻便又有人站了出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站上了擂台。
乐正依见那人一如上一位挑战者一般蒙上双眼站上擂台,在他人的指示下与守擂之人交起手来,然而结果却是比上一位挑战者还不堪,还没走过两招,那人便急忙扯下了蒙眼的白巾,在众人的嘘声中狼狈地跳下台去。
奚墨寒看着那人,敛眉思索了片刻,随后对身旁一名同在观战的人拱了拱手道:“这位道友,我们无意间进入此处,尚不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可否为我们解释一二?”
那男子转过头来,一见两人容貌,眸底当即闪过了一抹惊艳,忙笑着同她们殷切地解释起来。
“你们平时应当不怎么关心这些修行界逸闻趣事吧?那高楼上的女子大家都称其沅娘,而擂台上的那名男子则是她的道侣,名为厉枢笙,他们两人在修行界里可是名气不小。”
男子侃侃而谈道:“这两人的幻境之术与酿酒可称一绝,每年七夕节他们都会组织一场修道之人皆可参加的宴会,尚无道侣之人可于此互相结识,而已有道侣的,则可以向他们二人发起挑战,若能胜出,便可以得到他们精心酿制了三百余年的美酒,醉春风。”
原来今天是七夕节。
乐正依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今天街上会有那么多结伴同行的男女,同时不着痕迹地瞥了奚墨寒一眼,心中略微感到几分不自在来。
这该不会也在她的算计当中吧?
奚墨寒倒是不知道乐正依正在心中怎样编排自己,她听了男子解释后,若有所思道:“这比试,应该不止是蒙眼作战那样简单吧?是那白巾有什么独到之处吗?”
“姑娘慧眼。”男子笑着点点头,道:“那白巾是一件法宝,其功效便是能够封印佩戴者的五识,只要你戴上了它,便是眼不能视、耳不能听,甚至就连被斩杀都会毫无所觉。”
乐正依一惊,蹙眉道:“竟会这样?那岂不是……”
“是的,上擂台挑战的人,蒙眼白巾上会滴一滴其道侣的血,而从那一刻开始,他同外界唯一的联系便只有其道侣的声音,他只能选择跟随自己道侣的指示做出相应的举动。”
男子此刻神色也是严肃了许多,轻叹了口气道:“这不是一场剑术的较量,而是道侣之间默契与信任的较量,而在这场较量中,他们二人百年来未逢一败,就连能在他们手下走过数十招的都是少有人在,甚至还有一些人死在了这擂台上。”
“怎么会……”乐正依有些不可置信,摇摇头道:“那人的伴侣不会制止吗?”
“唉,人心难料啊。”男子感慨一声,道:“姑娘可知,有一些女子以采珠为生,她们需要潜到很深的海里,从蚌壳中撬出那莹润的珍珠。而在她们下潜时,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便是那系在腰间的长绳,让她们能够凭此找到回去的路。”
“可那令她们托付了生命的人,有些却会在她们潜下水后,剪断那长绳,轻而易举地将她们舍弃在一片汪洋当中,直到她们寻着绳子想要返回爱人的怀抱时,才会在发现那断绳后流下绝望的泪水。所以也有人说,海水这样咸苦,就是因为其中凝聚了太多采珠女的泪水。”
一时间乐正依与奚墨寒都有些沉默。要说起来,她们的曾经倒还真同这采珠女的故事有些相似,正是因为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乐正漪才落得了个那样的结局。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去挑战呢?”乐正依轻声问道,却不知是在问谁。
“很多敢于上擂挑战的人,其实都是曾经于这里相识相知的。修道之人大多寿数漫长,在最开始的悸动被时光消磨殆尽后,自然就会想要追求刺激,于是便会想来挑擂以证明他们的感情,但他们很多又不敢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于对方手中,于是最后反而闹得很不愉快,最终分道扬镳。因此而相爱,因此而分离,说起来也是讽刺。”
男子说到这里,见没人再接话,才发觉乐正依与奚墨寒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他也是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这些话悲观色彩太过浓厚,连忙清咳一声,拱手道:“咳,对了,在下名为路仁贾,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乐正依报了下名字,扭头再看向那坛酒时,目光已不似方才那般渴求。
那些为此而战,最终却被背叛的人,让她有种感同身受的悲哀与痛苦。
而随着她心境的变化,那酒香似乎也多出了几分涩意,勾起了她那些悲伤的回忆。
“回去吧。”
乐正依垂着眉,意兴阑珊地对奚墨寒道。
奚墨寒看着她难掩低落的神情,沉默了半晌后,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在她那震惊的目光中举起手来,朗声道:“我们来!”
“哦?”
沅娘饶有兴致地将目光投向了她们,在看到是两个容貌秀美的女子后,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位道友是还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吧?只有互为道侣的两人方可……”
“我们便是道侣。”
奚墨寒打断了她的话,于众目睽睽之下将乐正依搂入了怀中,直接把一旁的路仁贾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疯了!”乐正依大惊失色,在她怀中拼命挣扎起来,可就凭她那点儿修为,完全被奚墨寒压制得死死的。
丝毫不顾围观众人那些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奚墨寒面不改色地携乐正依一并来到了擂台前,厉枢笙看着她们二人,眉头紧皱摇了摇头道:“二位,这可不是由你们乱开玩笑的地方。”
“怎么,这难道不是真心相爱的伴侣皆可挑战的擂台吗?谁规定必须是一男一女方可相爱?”
奚墨寒笑得落落大方,常年身居尊位的气场显露无遗,让只以为她在乱来的厉枢笙神色一凛,回首看向高楼之上的沅娘,灵力传声道:“好像还真是认真的,怎么办?要赶走还是应下来?”
“这么有意思的事,当然是应下来了。”
沅娘笑意盈盈,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而久知她心性的厉枢笙对此决定也是毫不意外,轻呼出一口气来,朝着奚墨寒点点头道:“好,规则是不得使用灵力,只比拼剑法,以一方主动认输或解开白巾为结束,明白了吗?”
“明白。”奚墨寒微微一笑,接过对方抛来的白巾,将她交到乐正依的手上,轻笑道:“帮我系上吧。”
被她强行带来的乐正依一脸压抑不住的恼怒,话语间也失去了那份装出来的敬意。
“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我想要那坛酒。”
奚墨寒波澜不惊,很是淡然地回答,可这份淡然却更是激怒了乐正依,此刻她也懒得再掩饰什么了,反正自己该暴露的也暴露的差不多了。
她直接气笑了,将白巾往地上一摔,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这杯中之物了?”
“确实,喜欢杯中之物的是你……”奚墨寒轻轻摇了摇头,从地上捡起那条白巾,道:“你姐姐。只是因为我不喜欢饮酒,而是喜欢茶,于是她为了迁就我,就也假装起来喜欢饮茶。”
“所以,就让我来补偿一下吧,从这件事开始。”奚墨寒依旧笑容温暖,将白巾再度递给乐正依。
暴躁不安的乐正依闻言一下子怔住了,片刻后别过脸去,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原来你知道啊……”
奚墨寒不言,眸中带着小小的期盼。
“没什么好补偿的,反正她也已经不在了。”乐正依迟疑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况且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吗?这样危险的事情你怎么能去做?真要来的话,那就让我去挑擂,你来指示我好了。”
反正一上擂台我就扯下白巾认输。乐正依如此暗自思索道。
可奚墨寒却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在乐正依再度忍不住要甩下白巾转身离开之际,她温声开口道:“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