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依接过绯羽,赤炎玉髓雕琢而成的剑柄入手间是温热的触感,她随手舞了个剑花,好似故人久别重逢般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虽比不上鸿炎那般已有灵性的神兵,但绯羽也非常人随意便可掌握的凡品。奚墨寒看着静静躺在乐正依掌间如臂使指的绯羽,对于心中那个猜测更多了几分确信,唇角下意识便微微翘起。
然而下一刻,一抹赤色剑光便忽然直奔她的面门而来。奚墨寒挑挑眉,收回了正欲恭喜的话语,身形一动向后飘离数丈开外,不过那剑光却是纠缠不休,片刻间便再度逼近。
乐正依心中还有着火气,催动着灵力带起层层霓霞般绚丽的火光,而真正的杀招则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她的腰侧。
奚墨寒微微一笑,挥手间掌心聚起寒气,凝出了一柄晶莹剔透的冰剑,轻而易举的便挡下了她的攻势。
乐正依也不气馁,变了个招继续朝着她攻去,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于林间过起招来。
虽说乐正依的剑术可以说很是精妙,但毕竟实力境界同她相距太大,奚墨寒起初也只是当她想要借此发泄心中不快,所以应对起来也并没有太过认真,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她挥剑时那飒爽的身姿上。
可过了十几招后,她却隐约发现了些许不对来,乐正依这招式的变化,让她颇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自己同漪交手的次数并不多,而其中印象最深刻的……那次穹渊之争!
看着乐正依眸中那流露出的小小挑衅神色,奚墨寒恍然,这不就是当初那一次穹渊之争中自己被她击败时她所使的剑术吗?
这几乎已经可以完全确认了,眼前的人果然就是漪!奚墨寒心中一片炽热,手上的剑招也转变成为当时自己所使的剑招。就这样,在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下,百余招过后,绯羽成功挑飞了冰剑,锋锐的剑芒抵在了她的喉间。
一如当初那时的情景。
奚墨寒眼眶微红,不顾颈间的剑刃,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张口就想要呼唤出心中的那个名字,然而此刻乐正依却好似如梦方醒一般,慌乱地退后一步,低头告罪道:“依一时得意忘形,还望坐上恕罪。”
一句话、一个动作,硬生生将奚墨寒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堵在了喉间。她颤抖着唇,看着自己伸出的手,指尖距离乐正依仅仅寸许的距离,可那中间却好似隔着一道天堑般,容不得她再前进半分。
“……无妨,你的剑招很精妙,是我一时大意,低估你了。”
最终,她惨然一笑,默默退后了半步,给心中的弦已然几近崩断的乐正依以喘息的空间。
乐正依此刻也是为自己方才那一时冲动下做出的愚蠢行为而懊恼不已,奚墨寒此刻肯定已经发现了些端倪了。
她在心中快速思考着该怎样糊弄过去,可却没料到奚墨寒似乎并没有对她使用了那套剑法感到疑惑的样子。奚墨寒不问,她自然也没理由去解释,只能强压着心头的不安与惶惑低头道:“谢尊上愿意指点一二,依受益匪浅。”
旭日已然升起,一道明媚的光芒透过了这层层叠叠的枝叶,正好在她们中间那不过两步的空间中洒下斑斓的光晕。
隔着这道光芒,两人相顾无言。
现在她们之间的氛围十分微妙,奚墨寒已经猜出了乐正依的身份,而乐正依也同样清楚自己恐怕已经暴露,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们却都对于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提这件事,因为她们都不知道一但将这最后一层自欺欺人似的伪装撕下后,事情又会朝着哪个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至少,现在能确定漪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自己也终于有了为过往赎罪的机会。
奚墨寒闭眸深吸一口气,重新露出那淡然的笑,朝乐正依伸出手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啊?”乐正依一怔,随即连忙摆摆手道:“我自己回去就好,尊上您还有朝会,云外天也不顺路,这怎么能麻烦您……”
奚墨寒却并没有收回手,而是继续道:“我同妍希帮你请了假,训练一事,劳逸结合也是很重要的,心思不在训练上,再怎么练也只是白费功夫。跟我一起回去,等朝会结束了我带你去散散心。”
看着那只于阳光下显得如玉般莹润的手,乐正依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奚墨寒期待的目光中缓缓伸手牵了上去。
奚墨寒顺势一把揽过了她那纤细的腰肢,在她那一声低低的惊呼声中,看着她那略显出几分薄红的后颈抿唇轻笑。
两人之间终于不再有所间隙,阳光洒在肩头,恍若又回到了六百年前的时光。
乐正依别扭地挣了挣身子,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自己并不想被她抱,可等到耳边呼啸的风声逐渐停息下来时,她心中又闪过了一丝不舍。
“见过尊上。”
在乾元殿侧门前守着的侍卫见到奚墨寒纷纷行礼,同时心中暗自疑惑怎么还跟着一个人,而其中一名资历比较老的侍卫在看到乐正依的相貌时却是一惊,险些失态。
“这位是朱雀一族的小公主。”奚墨寒简单说了一句后便自顾自向里面走去,跟在后面的乐正依闻言却是耳朵一红。
不知道为什么,听奚墨寒叫自己小公主的时候,心中蓦然升起一阵羞耻的喜悦。
“一会你就在这里等着,朝会结束了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直到奚墨寒把她领到了一个屋子里时,她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发现这里是乾元殿的一个偏殿,她没有多想,点点头应了一声,目送着奚墨寒离开后便随意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脑海又开始回想起先前奚墨寒的神情动作来。
她应该是真的知道了……不过她为什么不戳穿自己呢?反而继续陪着自己演戏,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乐正依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自不远处传来的一阵脚步声让她陡然一惊,目光看向了房间内那垂下来的一道帷幔。
一个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中,乐正依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放轻了脚步朝那边走去,小心翼翼地自帷幔间的缝隙看去,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正从殿外走入的群臣。
奚墨寒怎么把自己带到这里来了?!乐正依撤开目光,不清楚这又是什么用意,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不过那些声音可不管她想不想听,全都一股脑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那么,诸位今日可有什么事要表奏?”
奚墨寒的声音传来,乐正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再次凑到帷幔前偷瞄了起来。
坐在那雕琢着龙凤的华美椅子上,穿着着那一席庄重典雅的玄色衣袍,奚墨寒目光流转间平和而不失威严,不怒自威的妖尊气场让台下的每一个人都由衷地感到敬畏。
乐正依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奚墨寒,呼吸不由得一窒,片刻后微微柔和了眉眼,心中感到了几分慰藉。
果然,比起自己来说,奚墨寒更加适合妖尊这个位置,在她的带领下,妖界会变得更加强盛繁荣。
现在想来,自己在位的那短短数百年间,为妖界做出的贡献实在是微乎其微,可能最大的贡献也就是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献祭于奚墨寒,让她得以继承此位了吧?乐正依自嘲地笑笑。
“尊上。”这时站在曾经乐正轲所站位置的徐荀上前一步,道:“还有不到三个月穹渊之争便开始了,依臣之见,不如尽早把皇夫人选一事定下来,届时天、人、冥三界来朝,正好昭告四界岂不是一件美事?”
“皇夫人选哪是那么快便能定下来的。”见他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一名与之不和的官员立马站了出来,反驳道:“择皇夫一事乃是尊上的私事,尊上喜欢便可,昭告四界与否又如何?左相大人这般急切,恐怕不是为尊上着想,而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吧?”
徐荀听到他这般尖锐的话语却是不恼,而是轻笑着摇摇头道:“若是期盼着尊上与小儿都能得以幸福便是我的私心的话,那是便是吧。”
“小儿自四百年前有幸得见尊上一面后,便是朝思暮想,此次听闻尊上要择皇夫后,更是几次三番央求我能于尊上面前为他美言几句,我这做父母的也只能拉下这张老脸来向尊上讨要个回复了。”
徐荀一副再恳切不过的模样,先前那名官员心中却是冷笑一声,看向他讥讽道:“朝会乃是商议妖界大事的地方,左相大人现在这番举动可着实有些不妥啊。”
徐荀也是分毫不让地冷哼一声道:“王大人此言差矣,尊上贵为一界之主,婚姻大事自然也是妖界之大事,况且这件事自半月前便已经几经商议了,王大人现在才说不妥是不是有些晚了?”
“好了。”
一直未开口的奚墨寒见两人剑拔弩张之势渐盛,及时出言制止,两人当即噤声低下头来。
“这件事确实非一朝一夕便能定下的,不过徐延确实很是优秀……”奚墨寒似是陷入了纠结之中,有些迟疑的目光接连扫过了台下数人后,方才缓缓点了点头道:“不妨就先令其先来乾元殿当个差事,今后相见也方便些。”
台下众人闻言均是脸色微变,彼此眼神交换间透露着种种意味不明的信息,而心中正忐忑的杨荀则是双眸一亮,心中大喜。
他当然清楚这件事一时半会是定不下来的,历代妖尊选取伴侣少则数十年多则上百年,往往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在利益与感情的衡量中找到一个最佳选择。
徐延最终能否成为皇夫他不敢确定,但至少现在奚墨寒表明了她的态度,有了这份态度,就已经足够他为将来的规划做更多准备了。
然而正当他要欢欢喜喜低头谢过时,一旁却传来了另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尊上,依臣之见,徐延此人恐怕无法承此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