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邈—孔方十四楼—美食区

李择研端详坐在自己对面、正垂眸扫描菜单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张清丽的脸上似乎又多了很多可以探究的细节。

“看够了吗？”

方兴艾没有抬头，视线仍在菜单上扫描。

“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颜色最斑斓的。”可能是又一次看得沉浸了，这句话李择研回得有些不假思索。

“你的不礼貌，似乎是贯穿始终的。”

方兴艾终于抬了脑袋，一面伸出合了的菜单，一面歪了脑袋，几分戏谑地笑。

李择研被噎了一下，眸光瞬时变得清明，但只是她笑笑，不介意地接过菜单：“我会道歉一万遍，只要你还提及。”

方兴艾瞧着李择研那好像永远一本正经的神色，抿了抿唇。

怎么好像显得是她咄咄逼人了。

侍者在一旁等待着，尽管没说什么，但眼神在两人身上打看了个来回，方兴艾注意到了，有些厌烦地转过了头。李择研也注意到了，于是打开菜单，随意地点了两道菜作结尾。

等人离开了，小隔间的竹帘被拉上，方兴艾才又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李择研，问她：“你说的颜色，是什么意思？”

想着果然还是没躲过，李择研摸摸了鼻尖：“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我看人的时候，习惯像拓片一样把人的形象拓印在脑海，然后大脑会像某种程序一样，自动给出其对应的特征与颜色。”

“你说我斑斓，那是什么意思？是我尘垢秕糠，还是我陆离斑驳？”方兴艾挑挑眉尖，带着点捉弄的刁难，回以一问。

而李择研直视那人的瞳孔，眼睛里似乎要涌出些什么却又被很好地按捺，她说：“特别。”

方兴艾闻言怔了怔，轻轻一个“特别”，落在她耳中却如此陌生，她不是谁真正的关心与在意已经很久了。

清了清喉咙，换了个话题，方兴艾开口道：“我要，嗯，送长辈一件生日礼物，你有什么建议吗？”

李择研指尖在腕间的穴位上按压，想了想问道：“是你的……”

“爷爷。”

方兴艾说着，拿起一旁的手机，在浏览器里找了张采访照片。

李择研接过递来的手机看，那照片上的人发色近白黑衫熨帖，戴一副制型微扁的细框眼镜，坐在书房的书桌前。

双手合握，置于腹间，眸光远投，唇角微扬，温和的视线分明看向相机，却又令人莫名觉得，那只是透过手持相机的人，在看向峥嵘过后的薄暮罢了。

观察完毕，李择研把手机还给方兴艾，而交递的瞬间——指尖相触。

无意识地抿了下唇，李择研说道：“我觉得，一副眼镜可能比较合适。”

“爷爷典则俊雅，有恺悌君子之风，人愈长而如古树，身似枝干而眼若年轮，一副合适的眼镜是会像岁月里最为锲合的思想之窗的。”

方兴艾握着手机，看依旧坐得板正、神色认真的李择研，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所以真的轻笑出声，点点头道：“好，我会参考的。”

隔间开始上菜，竹帘被侍者再度拉开，茶汤与餐点齐上，同时隐约暴露出，对面隔间的样貌——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

李择研瞥见一眼，但随着竹帘的放下，景象也就完全消失不见。

拿起筷子，李择研自觉地把用作点缀的香菜全部挑拾至餐盘，然后推过菜品送到方兴艾的面前，再然后的然后，才是把自己的那份碗碟放置手边。

方兴艾看着，没说什么，只默默地伸出筷子，从面前的菜品里夹了小块菌菇。

味道不错，她觉得。

李择研笑笑，也动筷。

帘外传来声音，似乎仍是对面隔间的，李择研被分走了部分心思，她放下筷子，对方兴艾犹豫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你说。”

方兴艾伸手，想要盛出一碗汤。

李择研见状，接过了碗替方兴艾盛好：“许琳最近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你知道吗？”

低头尝味的方兴艾微微一顿，接着不着痕迹地继续，喝了口汤才说：“是吗？”

平淡的反应似乎情理之中，但又似乎是意料之外，李择研追问：“你不关心吗？”

但方兴艾面色如常：“许琳是成年人，她有她的行动和分寸，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是我关心或不关心就会有所该变的。”

语气淡得无可挑剔，李择研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帘外的声音还在加剧，而且变得愈来愈尖锐，李择研甚至听到，前后两侧的隔间有人掀起了帘子讨论。

方兴艾也注意到了，于是她倾了身打算一探究竟，因为这种程度的噪音，可不是一家定位高档的餐厅所该有的用餐氛围。

但她的动作落在李择研的眼中，却是如同慢放的胶片影像似的——

破风声携着一抹纯白的弧线，暴力地砸进雅致的隔间，竹帘摇晃，餐盘四飞，以及，鲜红的液体开始从一点琥珀色旁缓缓流下。

连尖叫声都没有，李择研只是看到跪坐的方兴艾垂首捂额，肩颈，在微微地颤抖。

名为愤怒的情绪很快就占满了短暂空白的大脑，李择研掀开帘子，看清外面的情形。

吵架的对面隔间似乎终于意识到情况的不对，里面的人开始对峙地站着，暂时停了火，餐厅的老板也是匆匆赶来，向侍者了解情况。

李择研掀开帘子，一步一步走近那隔间的门外，朝里面心虚的两人举起了手中紧握的碎片，压声道：

“二位的私人问题，我们无意、也无心关注，但你们争执摔砸，造成我朋友的受伤，这种行为不仅扰乱了公民秩序，更让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有故意伤人的可能！现在、立刻、马上，请你二位对我的朋友道歉！除此外，我将严厉声明保留对你们报警追诉的权利！”

落语掷地有声，但面面相觑的两人中没有任何一人开了口，像是知错而不敢，却又色厉而内荏，两双眼睛将人上下打量，眸色尽是犹疑、轻佻、不忿。

这情景，一下子把李择研拉回到了为李锋手术而休学的两年，怒意，顺着脖颈涌上眉间发根。

李择研把那碎片往两人脸上扔去。

力气很大，所以碎片摔在墙上时弹得很高，高得甚至砸中了隔间的竹棚顶。

两个人下意识地躲碎片，躲开后又惊恐地看向真的动手的李择研。

而李择研还要再做些什么，她的半只脚都已经踏进了隔间，却被大惊失色、匆匆赶来地老板拦下，一句一句地，好言相劝。

可作家一心读书，处处低调，平日里怒意都化作文字，排成了故事、埋在了书里，克己守礼全当禁制，这一朝爆发，怎么会轻易平复。

直到那掌心温热、还残留有未干血迹的一只手牵住她，在她身后说：

“过后再处理，先送我去包扎吧李择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