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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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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清凉,无风无云,平都城熙攘繁华。

娄宅使坐在太平坊的小阁楼门口。一些小太监守在后面,端茶送水、捏腰捶腿地伺候着。娄宅使磕着烤瓜子,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斜眼瞧了瞧坊外候立的男子,又吹了个瓜子壳,皮笑肉不笑:“楚公子,这太平坊您可是进不去的,里面住的都是皇子皇孙,若出了什么差池,您可担待不起。”

楚随面色平和,儒雅道:“娄大人说的是,在下不敢踏入太平坊内一步,只在外等就是了。”

“等?等谁?”娄宅使眯了眯眼,“莫不是……”

话音未落,便听坊内有声音。

“娄宅使。”

回头一看,正是赵慕萧。

娄宅使忙将瓜子丢到小太监手里,起身行礼,态度亲切:“啊,原来是景小王爷,奴才失礼了,小王爷莫怪。”

平都城四面是风,除非秘辛,其余消息藏不住。

在宫里当差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娄宅使是春寿公公的一个干儿子,又有一群内侍监的兄弟,门路多,对大小事也有耳闻。

景王的长子赵慕萧与楚随自幼便指腹为婚,奈何玄衣侯不知怎地横插了一脚。听太平坊内伺候景王一家的宫女说,大抵是玄衣侯在灵州时,假冒人家未婚夫,哄骗了小王爷。眼下事情败露,小王爷非常生气,玄衣侯非常惶恐。

不错,确是惶恐,卑躬屈膝地求原谅。

玄衣侯,在平都城潇洒多年,却也从来没有真的出过什么风流韵事。没想到,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小太监们热火朝天地议论,又突然得知,昨夜宫宴,成元帝单独召见了赵慕萧,还准允景王一家子在京城多留些时日。

成元帝一向是爱屋及乌、恨屋及乌的性子。

当年因简王谋反,诛杀简王全家,迁怒了一群与简王谋反毫不相干的人,比如说景王。只是因为景王与叔叔简王关系亲近,曾被抚养过几年。

成元帝此举,大有解禁泯仇之意,实在是耐人寻味。

总之,敏锐的宦官们直觉这位景王府的小王爷,不是寻常人。君心难测,成元帝如何想的,他们难知,可玄衣侯那里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能让玄衣侯失魂落魄,怎会是常人。

娄宅使满脸笑意:“小王爷可是要出去?今日天好,正适宜出游呢。”

“嗯。”赵慕萧看着心不在焉。

“小王爷慢走。”

娄宅使见赵慕萧与楚随一同离去,立马抓人去侯府报信。

侯府。

四方庭院中,褚松回正在树下练剑。束发劲装,面色冷然,一招一式都极为凌厉,挥剑如破风,本安静的庭院霎时卷起落花残叶,沙沙作响。

“你这是练剑吗?”

池塘边的亭子里,正在挑拣竹筐中桂花的华装妇人拂了拂衣上花叶,不悦出声,“这里是侯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杀人呢。”

褚松回收剑,气闷道:“母亲见谅。”

程夫人看他,不由也觉得稀奇,道:“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也好意思生气?”

褚松回气闷,瞪了眼千山、将夜等亲随。

将灵州之事,一五一十地全部告知程夫人的亲随们,默默低下了头。

褚松回一言不发,走到一旁去擦剑。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程夫人筛着桂花,“你骗人家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一日啊?”

程夫人得知这事,惊得昨夜一夜未睡好。难以想象,他这儿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京城的贵女们一个没看上,却喜欢了灵州城的小瞎子……

“我当时哪知……”褚松回烦得话也不想说,“罢了,母亲不懂。”

“我不懂?”程夫人闻言冷笑一声,“哟,褚大将军好架子,都装模作样到我面前来了。老娘十月怀胎生的你,有什么不懂?无非就是你第一眼看上人家了,毛头小子,假意消遣罢了。说起来,你也真是活该,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褚松回更闷了,将剑擦得锃亮,“母亲说的是,可现在萧萧生我气,不理我,我怎么办?”

程夫人慢悠悠道:“依我看,你就先熬着,等你的萧萧消了气再说,横竖陛下已经下令让景王一家子在京城多待几日,不用着急,到时候你再去负荆请罪。”

“哦……”褚松回满身愁绪,踢着石子。

程夫人嗤道:“怎么,你还不服啊?你娘是过来人,懂得比你多。我告诉你,你这段时日最好别往人家跟前凑,招人嫌。”

“……是,谨遵母亲教诲,我过几日再去找他……”

“侯爷侯爷!”

管家突然来报,说太平坊娄宅使手底下的小宦官奉宅使之命,特意告诉侯爷,景王的小王爷与楚随一块出去了。

“什么?!去哪了?”

“回侯爷,似乎是朱雀大街那儿……”

褚松回挥手丢了剑,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连衣裳都没换,径直便出了门。

速度之快,连程夫人都愣了一下,甚是无语,气道:“一点也沉不住气,像什么样子。”

*

朱雀街是京城最热闹所在。

此时正是午饭时辰,各大酒楼饭馆,四方吆喝,食香飘远。一长街的酒楼中,便数碧草楼最气派豪华,门口游人马车络绎不绝。

赵慕萧跟着楚随,避着人群进入碧草楼三楼,坐于窗边。

窗外景色豁然开朗,一片清光无限好。

“灵州之误会,归根结底因我而起,我这里为小王爷赔罪,还请小王爷莫怪。”楚随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赵慕萧怔然的目光从窗外移开,看着眼前陌生的白衣公子,摇摇头,道:“不必再提了。”

“小王爷真是心善。”楚随温柔道:“这碧草楼是京城最大的客栈,菜肴极佳,一座难求。小王爷快些尝尝吧,可还喜欢?”

“多谢楚公子。”可是赵慕萧看着一桌子的菜,白的红的,黄的绿的,与灵州菜肴大相径庭,他看不清,不知都是些什么,但闻到了丝丝缕缕的辣味,无奈下不了筷子,只好先喝了口茶。

楚随笑了一声,撤走辣菜,和气道:“小王爷昨日轻功横行,叫我一时把小王爷患有眼疾这事给忘了,抱歉。那小王爷想吃些什么,我夹给你。”

他一面给赵慕萧介绍菜品,一面观察赵慕萧神色,见他感了兴趣,便将说时的那道菜夹到他碗中。

赵慕萧尝着口味,不禁露出几分笑意,道:“很好吃,谢谢楚公子。”

这话,正正好好落在上了楼的褚松回耳中。

褚松回瞬间想起在灵州的很多事情,想起赵慕萧也曾亲密地唤他楚郎,嗓音温软绵密,恰似夏天的荷花乌梅饮子与绿豆糕。

又清又甜,荡开心间涟漪。

褚松回沉着脸,却见赵慕萧明眸皓齿,笑得尤为欣悦。

他又贪恋这份明亮,又嫌透不过气——因为萧萧本该是对着自己的,这样说,这样笑。

而眼下,他在看对面那个人。

一个也穿白衣的男的。

“侯爷……?”

千山犹犹豫豫,低声道,“您堵了路了。”

褚松回阴沉沉不语,坐在窗边的位置,一道镂空的花窗屏风隔开,他刚好正对着赵慕萧。

菜还未上,先喝了两杯酒。

赵慕萧吃着楚随夹来的菜,与他说着话。楚随言谈温雅,性情宽厚,多照顾他眼疾,渐渐地赵慕萧面上也多笑意,只是偶有片刻失神。

褚松回掰断了筷子,一口菜也没吃下去,酒倒喝了一壶。

千山沉默地立即给侯爷递上一双新筷子,再一看,桌旁放了四五双筷子。

“我说玄衣侯,小店得您大驾光临,虽说蓬荜生辉,可您也不能欺辱我们筷子啊。”碧草楼的老板啧声道,往里面看了眼,指了指那白衣身影,“要不你去把他的筷子折了吧,我说小店没筷子了,让他吃不了。”

老板与褚松回有些交情,因此这话,他也是敢说。

褚松回冷笑。

老板看他狠辣的表情,惊道:“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想啊。”

褚松回隐忍。

别说筷子了,他弹个花生米就能把人的胳膊弹断。可他那样做,萧萧定然恼火,更加气他。

一桌子菜,他没吃几口,一直盯着赵慕萧。

他的眼神灼热,赵慕萧虽是个瞎子,但专门训练过耳力,对周遭的环境灵敏度也超脱旁人,故而其实在褚松回掰第一双筷子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人的存在了。

赵慕萧生气,故意不去看他,也忽视他的声音动静。

“这家的桂露酥正合时候,小王爷,尝尝。”

赵慕萧接过楚随递来的黄色糕点,“谢谢楚公……楚郎!”

楚随愣神。

赵慕萧细听。

果然,听得“啪”的一声,又坏了一条筷子。

褚松回霍然起身。

正吃菜的千山赶忙放下骨头棒,“侯爷,何事!”

褚松回脸色精彩得很,又急又酸,压低了声音,凶恶道:“没事!吃你的!”

“是……”

吃完午饭,赵慕萧避开褚松回所在的地方,拽了拽楚随的衣袖,指了另一侧的楼梯,道:“楚郎,我看不清楼梯,可以扶着我下去吗?”

楚随被他的“楚郎”唤得有些懵,“好,举手之劳。”

楚随扶着他下楼梯。

褚松回走到窗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往街东方向去,他咬着后槽牙,不甘心地翻窗跃了下去,继续跟着。

千山和将夜啃完骨头,扭头一看,侯爷人没了,惊慌地忙拔刀。

“我这都是客人,别把人吓跑了。”碧草楼老板越过他俩,顺手将他们的刀推了回去,“你们侯爷刚跳窗了。说真的,看他这么防贼,怎么不想着把贼给支走?”

千山和将夜又赶忙冲到窗边,一眼就瞧见他们侯爷,正鬼鬼祟祟地跟在赵慕萧与楚随后面,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二人:“……”

这还是侯爷吗?

赵慕萧轻轻冷哼一声,收回余光视线。真是没脸没皮,倒要看看,他能跟到什么时候。

“小王爷,不妨去秋风台处走走吧?那儿风景也好。”楚随道。

“好。”

赵慕萧应下。

楚随若有所思,状似不经心道:“小王爷,昨日在太平坊,我看玄衣侯似乎不像是善罢甘休之人。我担心小王爷你与他之间有过节,他毕竟位高权重,得罪不得。”

“没什么过节。”赵慕萧淡淡道。

他不愿说这件事,甚至与爹娘阿闲都不怎么提,更何况楚随。再说了,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总觉得楚随有套话的意思。

他不肯说,楚随也不好追问,便笑着说起了其他的。

秋风台就在朱雀街往前不远,平地拔起巍峨高台,台下黄叶纷纷,桂花正浓。楚随引着赵慕萧在树下走着。

褚松回屏气凝神,也没听清他们在讲些什么,只清清楚楚地看见二人有说有笑,颇为亲近,那个姓楚的还搭着萧萧的手。

褚松回气得捶树,桂花一抖,簌簌落下。然而还是怨气难消,他折下一支桂花,掰了一根短树枝,搓在指间,反手一弹,正中楚随的手腕。

楚随手腕一痛,擦掉了点皮,他捡起短树枝,“什么东西……”

赵慕萧皱了皱眉,回头看,很快就找到了桂花树下的人影。

他瞪了一下,然后摸过楚随手里的短树枝,手腕一转,将短树枝发了出去。

褚松回并没避让,只盯着那枚树枝,像小石子一样砸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一瞬清醒的疼痛。

他捧着手背,不由笑了一笑,至少萧萧还愿意理他呢。

但很快笑容凝滞,阴郁与慌乱如乌云席卷,萧萧竟然为了那个姓楚的书生,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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