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玲苑将搪瓷脸盆端来，“娘，擦干净脸咱们就睡吧。”

“好，娘给你梳好头发再睡。”江春芳拿把木梳，小心翼翼地给女儿略有些枯黄分叉的头发仔细梳着，头发有些难梳。

她鼻子一酸，她是不是脑子被黄泥糊了，女儿身子骨瘦瘦弱弱的，她不好好养着自己亲骨肉，对那老太太那样好，这辈子都白活了。

但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想着家和万事兴，如今她们分家了，她突然就觉得那些人也就那样，她就该全心全意对自个儿闺女好，这可是她和她男人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命给她都该！

年玲苑爹则是留在原先的房里，他向大队长告假一天，等搬好家再上工，留在这里只是防止二房三房动些歪主意，将他屋子搜个干净。

大队长在时不方便翻东西，他们家还留了不少票据和钱在这屋里，今天经历太多事了，年建国身心疲惫，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娘有多偏心二弟，他算是看清楚了，也罢，看娘对二弟三弟那样偏心，得了娘疼爱的兄弟俩将来总会对娘好，再不济，也有娘最疼的大孙子，他当老大的就别做多余的事了。

年建国将房门关紧，落了锁，用力摇了几下，见结实得很就不再管门了，吹灭烛火就干脆躺在炕上睡了，不久，呼噜声响起。

年贯祖声儿不敢吭缩在炕角处，他惹出的事太大了，以往疼爱他的爹在他进门时狠狠用棍子揍了他屁股，娘和奶都不敢拦，他现在屁股疼得很，哪还敢跟爹说话。

高红梅溜回房间，她刚才悄悄晃了一下老大那边的门，纹丝不动，可见老大确实是防着他们了，她心道她又不会做啥事，只是想翻一下他们家有多少家底，大哥真是不识好人心。

“回来了。”年志强扫了她一眼，“那钱怎么还的，你想好了？”

高红梅呐呐道：“我哪知道怎么还，不是你说要明儿还吗？”

“我说？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我说咱们家就五十块，就五十块，哪来的两百多三百多块，你非得逞英雄，你是不将我的话当话了！”

年志强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高红梅捂着脸哭哭啼啼，又怕大声嚷嚷让三弟他们听见，压低声音，“那你说咋办，我要是不护着儿子，那贱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年志强脸色极其难看，坐在炕上抽着旱烟，沉沉思绪，良久，喷出一口烟雾，“去将娘请过来。”

“爹，将奶叫过来做什么？”年贯祖小声道，“奶现在已经睡着了。”

“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好端端的找年玲苑麻烦做什么？还是在那条随时有人经过的路。”

年贯祖不服道，“我这不是听我那几个兄弟说大闺女的滋味好极了，他们都娶了媳妇，说只有娶了媳妇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男人，我这不是馋得慌吗，可谁知我都没亲上她，就被她扇了几巴掌。”

“馋个屁，那是你堂姐！”妈的，饶是年志强想着处处问老大家要好处，都没想过占人家闺女便宜，毕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闺女，也算有些感情。

年志强吐出一口烟，将手中的烟锅嘴狠狠往他大腿上压下。

年贯祖发出死猪般的惨叫声，高红梅一把推开他，哆哆嗦嗦在柜门里找出一些草药，放在嘴里嚼了几下，敷到儿子腿上，“你烫儿子做什么，还不是年玲苑那骚丫头长得那样好，勾引咱们儿子。”

“勾引个屁。”年志强一脚将高红梅踹翻，恨恨道：“你也不看自己儿子什么鬼样，白给都没人要，人家闺女读书好，模样俊，还勾引他，想屁吃！快去叫娘来！”

高红梅从地面上爬起来时感觉自己又一颗门牙松了，但她不敢跟暴跳如雷的丈夫说话，只得用牙齿顶了顶那颗门牙，一声不吭去寻娘过来。

东厢房，三媳妇宋盼盼听着耳边响起的呼噜声，恼怒极了，狠狠在年志勇胳膊上掐了一把，年志勇被痛醒，“你掐我做什么？”

“娘打呼噜，你让我怎么睡。”往日老太太都是住在老大那间房，可养老太太的人轮到他们夫妻俩，就得跟着他俩睡了。

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想的，都一大把年纪了还非得跟儿子儿媳挤在一起，不害臊的。

“三弟。”高红梅小声叫着他们。

宋盼盼打了个哆嗦，顾不上跟年志勇发脾气，压低声音，“是有人在外边吧？”

年志勇在炕上站起来，护在婆娘身前，大着胆子道：“谁，是二嫂吗？”听着声音像个妇人开口。

“是。”高红梅见他们都醒着，也就用自己的大嗓音嚷嚷几声，“我想请娘过来。”

夫妻俩赶紧将娘摇醒，老太太醒来后跟高红梅走了。

宋盼盼看了她们一眼，推了推丈夫，“等她们进屋后，你躲在窗下，偷偷听她们讲什么，二哥有二百多彩礼钱，找出来都给了大哥，但还缺近百块，说不定还得问娘要。”

年志勇眼珠子一转，麻溜起身跟上去了。

窗外，年志勇小心蹲下身子，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正准备贴在墙上仔细听着呢，屋内突然传出开门声，他心道不好，立即离开，却快不过自家侄子。

年贯祖从屋里走出来，眯着眼睛，“二叔，你这是在干啥呢。”

“我，我这不是想解手吗，不是大的，就懒得出去外边解决了，干脆在墙角尿完就走。”年志勇眼珠子一转，从容不迫道。

“那二叔尿完就赶紧回屋吧，晚上风寒，吹着身体可不好。”年贯祖冷笑一声，一个字眼都不信他二叔说的，要不是爹敏锐，让他出来看看，那他家的事不得让二叔看个精光了。

年志勇有模有样摸了摸裤兜，打了个哆嗦，装作系紧腰带，“二叔尿完了啊。”

他放慢脚步回屋，惹得宋盼盼好一阵埋怨，年志勇心里不是滋味，嚼了几下烟丝就躺在炕上了，“想那么多干啥，说不定二哥只是找娘商量贯祖娶媳妇的事，明早还得上工，还不早点睡。”

他双眼一闭，打起呼噜声，气得宋盼盼抱着肚子翻来覆去一整夜，早起还得给自己男人做早饭，更是不舒坦了，换做往日有大嫂在，大嫂总会念及她怀孕，顺道帮她煮了粥，换做二嫂。

哼，那婆娘又懒又馋，哪会帮她煮粥，说不定还会偷她家粮食。

年贯祖回屋后，年志强直接说起正事，“娘，儿子也是没了办法，手头上的票据最多只能换五十块，加起来也就还了大哥一百七十块，年玲苑那丫头脾气硬，您得救救您孙子。”

“是啊娘，您看在贯祖是您唯一的孙子份上，救救他吧，他可不能蹲班房，不说会不会被人枪毙了，单是他从班房里出来一趟，哪个姑娘肯嫁给他。”

高红梅抹着眼泪，心里难受，将这些年攒的钱都给了老大家，那可是真金白银！

“奶，您得救救孙子，孙子还想娶媳妇，不想蹲班房啊，孙子保证，娶了媳妇一定好好孝顺您，给您养老送终！”年贯祖并举食指和中指，信誓旦旦道。

老太太脸色阴晴不定，死老头子死前背地里给了她藏好的私己钱，加起来足足好几百块，说是想整个好棺材，她嘴上答应，后来将钱藏得好好的，老头子该怎么下葬全看儿女多孝顺。

那钱现在可是她的棺材钱，让她给了她舍不得，让她不给，给她养老送终的孙子就没了，可那是一百五十块啊，她要是拿出来，不久亏大发了吗。

这老太太嘴真硬！高红梅心里着急，贯祖是她唯一的孙子，还犹豫这么久，“娘，您说句话啊。”

良久，老太太才松口，不情不愿道：“这钱就算俺借你们小两口的，志强啊，不是娘不愿帮你，而是这钱啊，娘好不容易才攒下，也是想着将来下葬时不麻烦你们几个兄弟。”

“娘，我明白的。”年志强松了口气，娘愿意松口就行，至于那些话，他是不大相信的，爹死前一点钱都没留下来，这事骗骗老大还行，骗他就差点门道了。

他就说自己还不上，娘还能逼给她养老送终的儿子孙子？

不料想老太太还挺精明的，“俺听说咱们邻村刘癞蛤蟆想娶媳妇了，说是准备了足足两百彩礼钱，只想娶一个长得俊、身板正的姑娘，老大家的玲苑今年得满十六了吧。”

“娘，那癞蛤蟆真说能给两百？”高红梅眼睛都亮了。

“可不是吗，他们家就一个儿子，闺女养了五个，说什么都得给小儿子娶上一个好媳妇，可他家儿子模样就像只癞蛤蟆，腿还是瘸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有哪户人家愿意将闺女嫁给他们家。”

老太太早就琢磨起这事了，卖了大孙女，这钱也就又回到她手上了，还能多出五十块。

“呸，他们家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想得美，咱们家玲苑不但模样周正，还考上高中，脑子转得快，跟城里姑娘没区别，他们家要不给上三百彩礼，就别想娶咱们家玲苑。”

高红梅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声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