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要不先放开我？」胳膊被拽得生疼的千里终于忍不住说道，她实在没想到这小侍女手上的力道这么大。

「不行，阁主交代，要把你带到一个地方。」那小侍女似乎走得很急，以至于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窈窕女子。

「枳瑾妹妹，你这是急着带她去哪？」那女子身形高挑，今天似是披着一身花样繁杂的红衣。

「没什么，丹若姐姐！」枳瑾却仍旧急乎乎地拉着千里快步向前走去，

「是紫阳姬姑妈交代的吗？你慢点，不用那么着急……」红衣女子像是迅速反应了过来，不过千里仍然看不清她的面容。

「没事的，姐姐先去歇息吧，过会小妹再去找你。」枳瑾便带着千里快速掠过那女子身旁，对面的声音渐渐远去。一番折腾后，千里被带入了一楼角落处较为偏远的一个房间内。关上房门后，千里总算喘了口气，她揉了揉先前被抓着的手腕，有些埋怨地看了那小姑娘一眼。

「小妹妹，你说你急什么，力气还这么大……」

「好啦，姐姐，确实是小妹做事粗心，小妹先给你赔不是……」那小侍女倒是将眼前的人上下扫了扫，捂着嘴笑了笑，之后不紧不慢地将房内的茶几端了过来。

「等一下，你怎么叫我姐姐？」千里感到疑惑，都没注意到说话声变回了平时的音调。

「身形动作，现在的声音。」说着，憋不住笑意的枳瑾握着一枚铜镜，将它举到千里的面前，「还有，装束都乱了……」

看着镜子里头发乱糟糟的自己，千里腹诽道：「还不都是你火急火燎地……」

「对不起啦，好姐姐。小妹这房间清净，就让我帮你重新梳理一下吧。」枳瑾陪笑着让千里端坐在茶几前，帮忙将千里的妆发重新拾掇好，又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不待全部整理完，两人便开始闲聊，谈笑间便已经知道了各自的姓名和年岁。见对面这小姑娘活泼，和自己意气相投，千里索性将自己的见闻一股脑地讲给枳瑾听。

「哈哈哈，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和鲸鱼比憋气呢？还给鲸鱼颁了头奖！千里姐姐，这也太稀奇了！」

「还有更稀奇的事呢！你不知道，当时我们一伙人在及川进货时，遇到一个厨子在市集到处寻人，我父亲打听后才知道，那人几天前与一个哑巴渔夫讨价还价，买了几只海螺回去，谁知道带回去后海螺非但没有螺肉，反而开出了别的东西……」

「难道渔夫卖给他的是空海螺？」枳瑾好奇地问道。

千里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他说他买回去的都是钻了孔的空海螺，而且里面都装着几颗珍珠！」

「珍珠不好吗？那厨子应该高兴才是啊！」

「本来确实挺高兴的，但后来据厨子说，主人也从其他仆人那里听说了这事，便收下了厨子的海螺，让厨子再去寻渔夫买下所有的海螺，最好打听到渔夫从哪里得来的这些神奇海螺。厨子便赶在集市关闭时找到了收摊的渔夫，但渔夫只是对厨子叹了一口气，之后就轻飘飘地走了。厨子追了一路，结果走到一处林子后渔夫就凭空消失了。」

「这个渔夫听着有问题啊……之后怎么样了？」

「厨子一无所获地回去，结果见到了勃然大怒的主人，主人将满是沙子的海螺摔在厨子身上，将厨子打了一顿。奇怪地是，之后厨子去收拾时，发现地上只有海螺和珍珠。」

「是只有厨子能看到吗？」枳瑾感到不解。

「倒也不是，父亲当时让厨子把那神奇海螺拿出来看看，但父亲和其他伙计大多认为那只是普通的沙子。」千里叹了口气，「我当时也远远地看了一眼，没看清楚，但感觉里面是透着珍珠光泽的。不过，当时声称自己就是卖海螺的人突然出现了，但那人看着竟一点也不像渔夫，而且还开口说话了……」

「后来呢后来呢？那人后来变成什么样了？」枳瑾越发好奇。

正当千里还要继续讲下去时，外面婉转的琴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止住了话，循着琴声，走向通往外面庭院的窗户。专心听故事的枳瑾见千里离开，又听到熟悉的琴声，知道千里暂时是不会继续说下去了，也不劝阻，便跟着千里开了窗。抬头望去，只见灯火之上，月光轻柔，低头看时，独见青檐之下，花影斑驳。

不过这里还是有些偏僻了，即便有飘落的樱花，也只得零枝，不见整木。千里四处张望，只知道那更加清晰的乐声是顺着眼前这条小径传来的。她转而看向身旁的小侍女：「小枳瑾，你知道是谁在弹琴吗？」

「一定是丹若姐姐，她每晚都会在这个时候练习一样东西。算算日子的话……今天应该是琴。」

「是之前在走廊上见到的那位姑娘吗？」千里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是的，不过这几个月她总是一个人练习，除了阁主之外也不肯其他人打扰。但阁主来时，丹若姐姐却并不练习，好像有意瞒着什么一样……」枳瑾其实一直对这件事感到好奇，也曾当面问过，但一贯有些神秘兮兮的丹若姐姐果然不肯透露给任何人，这次就连除她之外关系最要好的山吹姐姐也不清楚。

「那我们去看看吧！」枳瑾还没想清楚，一回神就看见千里早已回房穿上了鞋，又将枳瑾背在身上，两人就这样小心翼翼地从小道出发，顺着逐渐宽阔的视野，蹑手蹑脚地走向庭院的一角，果然看见有人在庭院里弹琴。刚被放下来的枳瑾正要出声，却被千里递过来的糕点堵住了嘴。

「小声点，我们就这么远远看着，别被你丹若姐姐发现了……」千里示意她嘘声，枳瑾点了点头。两人退了几步，却听得“咔嚓”一声，踩到了掉落的树枝。

院落中已经换上一袭月白色便服的女子停止了弹奏，她摩挲着自己头上的发叉，以锋利的眼神警惕地环顾四周。

千里和枳瑾以为无处可躲时，只听得“噔”的一声，发叉以惊人地力度直挺挺地扎入两人上方的樱花树的树干上。惶恐之间，发叉正上方的树枝上传来了笛声，在两人头顶震起一片落花后，笛声又落在了不远处的房檐上，这期间，女子一直没有放下防备，依旧向笛声投掷。

「往常练习时都是百发百中的，丹若姐姐竟然手下留情了……」枳瑾看了眼深嵌在树干里的发叉，小声嘀咕着。千里早年曾从父亲处听闻，月惮阁不简单，但亲眼看到这种场景还是感到汗流浃背。

笛声停止，似是认出了近处梁上男子的身形，面容姣好的女子表情只一点和缓后，便再度严肃起来，她安然坐回琴边，不卑不亢地演奏未完的曲目，着一身群青色衣裳的男子也缓缓地从房檐处逼近。暗中观察这一切的千里和枳瑾也趁机从樱花树旁走开，蹑手蹑脚地继续走进，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正当房檐上的男子要落地的一刹那，却见一个身影迅速向他逼近，察觉到杀气的男子也拔出背后的木刀，与那从袖口拔出木刀的女子交锋，一瞬间地短兵相接后，两人的平稳落地。

「这次平手。」男子紧握着手上那把长一截的木刀，如同发现了传世神兵一般，兴奋地看着对面同样神情愉悦的对手。

「那可未必！」女子轻笑着将短一截的木刀横举，状似狠厉地盯着眼前的对手，神情也似发现了猎物的猛兽。

一时两人在院落内周旋对峙，都没有贸然发动进攻。正僵持不下时，只听添水的竹筒一起一落，清脆的敲击声将原本凝滞的庭院再度掀起波澜，一时之间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但兴许是不想让其他人发觉，每次交锋又点到为止，一切又显得那么恰到好处。

此时一直躲着的千里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丹若那光彩照人的面容和卓越不凡的身姿，正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和丹若好好交流，却在男子离两人最近的那一刻，清晰地认出了那张面孔，惹得她差点当场惊呼。

「柳生悠斗？！」

「好姐姐，快走吧！一炷香的时间要到了！」

千里还想再凑近看热闹时，枳瑾却发现两人的打斗离他们越来越近了，慌忙间赶紧抓着千里夺路狂奔。两道身影急促但稍显笨拙地从缀满了樱花的大树下穿过，旋即向小径深处隐去。

徒留脚下奔跑时的气流稍稍卷起散落的花瓣，浮在空中后化为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后，与同伴重新摆好阵仗，在寒夜里绕行了一圈后再度听从折扇的号令，在众人眼前暂时聚拢成一座宝塔。

“好了，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丹若的场景。”千里不慌不忙地收起了半面折扇，饶有兴趣地让几只萤火虫围着那四人轻轻打转，“不过这之后没一会儿，当时父亲与阁主紫阳姬商量完事情后，就带着我离开了月惮阁。”

“柳生大法师也在？而且早在你们认识丹若之前，他们二人已经有来往了？”白鹫并没有被那些绿光吸引，此时他的关注点和其他三个同伴一样，落在了当时也在风和城现身的柳生悠斗上。

“啊啊，那家伙啊……谁知道他当时就已经和丹若交往了。”一听到柳生悠斗，似乎是有很大意见的千里轻轻撇了嘴，没接过这个话茬，而是顺着自己的意继续说下去，“这之后的第二天白天，我帮父亲招揽生意，恰巧遇到她带着枳瑾到集市上买东西。”

她重新扇动那只打开了了半个面的折扇，飞舞的萤火虫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落在那四人的肩头，“丹若每周都会来集市采买和打听行情，之后向紫阳姬汇报。那时我会趁机拉着她到旅舍歇息，顺便从父亲那里偷偷懒。一来一去就成了朋友。”

“也就是说，这时你们才见面并且相处了一段日子？”

“商队在风和城待了两个月。”听到睁开了欧阳旃睁开眼问出这句话后，丹若也将手从两人头顶拿开。她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脸上露出了有些轻松的笑容，“除此之外，村田先生有的晚上也会带着打扮成伙计的千里来月惮阁。村田先生和姑妈谈公事，我就借机带着小枳瑾还有山吹，和千里聚在房内或者庭院。千里来的时候，我和山吹反而能够得闲。她离开之后的一年里，我们还时常有书信往来。我也是在那段时日得知了枫和红叶的存在。”

“不过，柳生悠斗这时也在风和城，和村田千里，也就是现在的田中千里一直是错开的，并没有见上面吧。”梅烟絮睁开了眼，知道了大体情形的她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观察着丹若的表情。

“你说的对，那时他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出现在月惮阁后院，不动声色地避开其他人，照常与我相互切磋技艺、谈天说地。虽然不太想承认，但那段日子收留甚至传道给我的姑妈、和我一起长大的山吹、还有小枳瑾都还在，也交到了千里这样有趣的挚友，那个人也是，确实是少有的快乐时光……”丹若不置可否，但眼眸中的波澜似乎是想重归于死一般的沉寂。

欧阳旃若有所思地看向山脚村落的方向：“直到半年后，那时尚未习得法术的他领着你来到这个村庄，一切都被打破了。”

丹若没有回答，而是再度覆上了双手。

视线晦暗了一刻后，一座与榴花村的布置稍有差别的村落鲜明地出现在眼中。

“是的，当我再一次遇到丹若时是在一年后。我跟着父亲的商队转了一圈后，带着从外采买的货物满载而归，那时她已经在村里了。”说完，千里再次张开手上的折扇，刚刚聚起的珍珑宝塔重新化为跃动的四散浮光，绿莹莹的粉墨再度铺陈在玄黑的浮布上。

“这又是什么地方？”眼看着一处朴素雅致的宅邸被缓慢搭起时，忽被身后的大风一惊，整处宅邸顿时如同常年失修的危楼般摇摇欲坠。众人忙挡在萤火虫群面前，生怕被大风吹散。

“哎呀！急什么？又吹不跑。”回头看时，这才注意到始作俑者不知何时已经飘到他们背后，早被这四人的动作笑得前仰后合。

“行了，千里，别玩了！”替千里稳住了萤火虫后，一旁的红叶赶到收了法术的千里身边，嗔怪地敲了下她的头。

“逗逗他们而已啦，不要那么较真嘛。再说了，我家经商的规矩，有价值的东西但凡经手，其中交易就要两相公平、钱货两讫。他们既然从我这里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自然也要付出一定的报酬，这次就当是我从他们得来的报酬好了。”千里做了个鬼脸，“不过红叶，讲这么长时间我也累了。而且那之后我常年在村外经商。不大清楚村里的事，还是你们继续吧。”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抱歉诸位，下面我来继续说明情况吧。”红叶摇了摇头后，带着千里回到枫的旁边。枫朝她点了点头，会意了的她向众人道歉。

红叶稍微思索了一番后，将那宅邸的各处殿堂重新布置了一番，之后在几处不断增添着人影。很快，殿堂的着笔处越来越多，堂内的人错落有致地在其间分列又汇集。觥筹交错之间，原本稍显静谧的工细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