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次我们要去哪里呢？」

在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上，一个小姑娘坐在马车的前端，用那双颇有灵气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远处的一座城。

「先去那边风和城吧。城里来往的商客很多，很适合做生意。」骑在马上的中年商人用马鞭指了指，耐心地对身后的小姑娘解释道，「我们每次来，都能在这里的集市卖出去不少东西。」

「真的吗？您曾经说过，风和城有许多小玩意做得漂亮，特别是折扇、风铃、绣球之类的。父亲，您能在空闲的时候，带我去城里转转嘛？」一想到要进城，小姑娘眼里闪过一丝喜悦。

「唉，究竟还是小孩子啊，进个不大不小的城就这么兴奋。」中年商人抚了抚小姑娘的头，「为父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各处既没打仗也没封海，就也跟着你祖父上过几次商船，虽然出海比车马惊险得多，不过那些地方才是好去处呢。听你祖父说，他年轻时出海最远的一次甚至到了奚萝国和圆度国，更别提一衣带水的西土大陆和遥遥相望的卢诵群岛了，那些地方的奇珍异宝才是数不尽的。」

「这有什么嘛！等您彻底不干了，我接您的班，到时候我也能出海开开眼了。」

突然，马簸了一脚，举着烟斗的中年商人也咳嗽了一声，似是被小姑娘地话呛得不轻：「咳，千里，你这孩子，怎么还是没一点姑娘家的矜持？」

「要是矜持，也就不会跟您出来见世面了。」那姑娘似乎并没有将商人的举动看着眼里，仍是嬉笑着和她的父亲谈笑风生。

「过个一年两载你嫁人了，可不能像现在这样了到处跑了。」中年商人叹了口气，他常年在外四处奔波，老来只有这一个孤女，前些年结发妻子也已病故，凡事不放心又无心续弦的他，只能带着她随自己一起出门做生意。「你看看，别说我们村了，就是这风和城里，有几个十六岁的女儿家像你这样，喜欢到处跑的？」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谁知她却提起了兴致，和父亲杠了起来。

「待在闺阁或者夫家，做女儿家该做的针线活之类的。稍微富贵一点的，就学习歌舞书画。」中年商人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扪心自问，自己其实也不完全放心将女儿千里轻易托付给未来的夫家，千里也不是那种能坐得住的。

「那样好无聊啊，不过我不信。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枫姐姐能在村里教书？」

「那不一样。她是个怪人，放着村里那么多人不选，偏偏要和村外人结成夫妻，没处几天丈夫就又出远门了，谁知道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还得一个人养孩子。」一旁的伙计插嘴道。

「你也别开玩笑了。那位枫夫人的丈夫不是一般人，他可是实打实地作为智囊，跟着柳生将军四处征战，最后壮烈牺牲的。这几年枫夫人也有声有色地办起了村里的书塾，就连柳生家的人都要礼让她三分。」

「唉，别说了，也是个可怜人。」

千里暗自腹诽，她并不认同这些常年在外的伙计在村内所听到的风言风语。反正她所亲眼见到的是，那位名为枫的女先生不教书时，常常带着悠闲自得的神情闲庭信步，她在村内读书时也常常与枫交谈，知道如今的枫姐姐大部分时候其实是快乐的。

她的父亲轻咳了一声，捻了捻稀疏的胡须：「千里，你也听到了，你那枫姐姐毕竟不是一般人，而且她受的苦确实是一言难以说清的，为父其实并不希望你活得像她那般。不过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为了你将来的幸福，为父会为你安排妥当的。」

千里只是拨动着手中算盘上面的珠子，并不多言。周围的伙计却来了兴致，一个个纷纷从勤力的下手化身为巧嘴的媒人。

「头儿，你看我家侄子正孝怎么样？」

「算了吧，那小子看上去实在不成气候。」中年商人摇了摇头。

「或者我朋友家的儿子苍介，年岁也相仿，只要您同意，我回去就给您说说。」

「这个我见过，这小子虽然看着严肃，但办事还挺可靠的，为人也算忠厚老实，只要好好教导应该能守住我这份家业……」

话音未落，就被千里打了回去：「父亲，你老人家忘了？苍介早就结了亲了，对象是我朋友红叶。」

「嗐，瞧我这记性！不过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惜了。」

「头儿，富贵险中求啊，我看咱们千里长得也不差，要不拼一拼，去柳生、小庭、寺畸这几个大家族碰碰运气？我可是听说，柳生家的悠斗少爷、小庭家的信玄少爷都已经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

「呸，这是什么馊主意？头儿，这小子一定在匡你！」

「诶，怎么叫馊主意了？前几年寺畸家的大少爷不就新纳了一个平民丫头？那可是一步登天啊！况且头儿，凭你现有的家当，对那些手头一向比较紧的贵族来说，可是有本钱的啊！」

「拉倒吧，那些富贵人家向来看不起小门小户的，对我们这些贩夫走卒更是一副瞧不起的嘴脸，你想让我们千里受罪吗？」

「这，再考虑考虑吧……」嘴上这么说，但中年商人完全不考虑这个办法，毕竟这种想法根本不切实际。

他也曾与这两位有过几面之缘。深知那位信玄少爷虽然颇有小庭家安然自若的风范，但总感觉他神神叨叨的，据说他对长生不死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颇感兴趣，这既不会让“满是铜臭味”的商贾之家合他的眼缘，自己也怀疑值不值得将自己的爱女和多年积蓄托付出去。

至于那位经常出村办事的悠斗少爷，他一向待人亲和，文武双全，有着柳生家勇武但沉稳的家风，他也是目前家族唯一继承人，村里甚至认为将来只有他才能真正管好村子。尽管如此，中年商人却感觉到他身上有股如古潭般深沉的气质，仿佛并不属于村庄，甚至不属于这喧嚣的人世。

这样的人，自然是村里每一户有女儿的人家心驰神往的婚配对象，但包括自己在内的大多数人都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村人都心照不宣的认为，这样出挑的男子必定会寻得一个与他相配的女子，而这样的女子不大会出现在村内，甚至不会出自各个大家族内部。

更不切实际的是，想到村中大家族内大部分女子都很短命的传言，中年商人叹了一口气。

「你们几个都闭嘴吧！是你嫁人还是我嫁人？要不你们替我嫁了？」千里并不像一般的深闺少女那样温柔似水，近年跟着父亲经商的她，反而在那双本就灵动的眼睛中印刻着藏不住的泼辣和尖锐。母亲去世后的这几年里，她就开始帮父亲打理内外杂事，早已熟捻账本之类的事情。她无法对世间包括柳生悠斗在内的任何男子心动不已，更不想将父亲半生奔波的成果拱手让给一个陌生男子或者家庭。

「别别别，姑娘，好说好说，我们不敢了。」一听这姑娘的话中藏了盖不住的愠气，伙计们连忙闭上了嘴。他们是见识过这位姑娘的厉害的，又是头儿的掌上明珠，自是不敢再多言了。

不远处的铜铃摇了摇，悦耳的铃声被风携着绕过城墙，打着转儿穿入了众人的耳中。

「父亲，你看，我们快到了！」说着，千里四处找了一圈后，将几张盖着红印的布条递给了中年商人。

「现在进城做个生意，都要有这东西，这还花了我不少代价……」看着眼前写着字的通关凭证，中年商人叹了口气。

「头儿，还好了，现在还算太平。我听村里的老人说，柳生将军外出打仗那会儿，一路上死了不少人，偷的抢的都有，更别提像我们这种小商贩能做生意了。」伙计稍稍插嘴了两句。

「放心吧，头儿。风和城不行我们还能去下面的义庆城，只要有这几张宝贝，东西不愁卖。况且凭您这身家传的本事，肯定能回本的。」

「别担心，父亲，这些年我也涨了不少本事，凭我这副头脑还有大伙的铁嘴，还愁东西卖不出去？」千里倒是自告奋勇起来。

「你啊……」中年商人面上笑了笑，虽说如此，他还是在纠结自己让女儿这样一直在外面抛头露面合不合适。

「头儿，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把东西收拾一下后，我们去找个好地方喝喝茶、听听曲吧？」

「你们去吧，我这个老家伙出钱可以，人就不去了，就在旅舍歇着吧。」原来，中年商人自娶亲得女后，并不主动去水茶屋、艺妓所之类的地方取乐，偶尔往花街柳巷赴约，也大多为了买卖上的应酬而已，自从妻子死后，他就更是百般推脱或派可靠的亲信过去。伙计们也早知道这一点，不过说说场面话而已。

但今天，这段互相承情的话却被一个人有些尴尬地打破了。

「什么好地方？」千里探着头问了问那些伙计们，似乎有了兴趣。

「笨蛋！那地方不是什么正经的好去处！」商人轻轻敲打了一下千里的头，又将她转过去的身子重新掰正。「你可别想着去啊！小姑娘少打听这些。」

「这有什么难的？我像卖货时一样扮成小伙计，不就能混进去了？」说着，她转头看向其他人，「你们说，我平时有被人认出来过没？」

「没有。倒是有不少人觉得……千里小姐您不过是十三四岁就出来混事的小子。」伙计们抚掌大笑。

「这话说的，我还平白无故小了几岁。」

「千里，为父觉得你还是呆在旅舍……」他刚想告诉女儿其中不合适的地方，但想到周围一圈人大多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不太好驳了他们的面，差点将后面一车的话都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父亲，别那么固执嘛！难道您连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我？」说着，她屈身上前，挽住她父亲的胳膊后摇了摇。

「行吧行吧，拗不过你。」中年商人无奈地点了一下爱女的额头，「下不为例啊。而且你必须时刻跟在为父身后，不许到处乱跑和乱吃东西，也不能被陌生人看出来。」

「您就放心吧，这点道理女儿还是懂的。」他眼中的小女子别过脸嘻嘻一笑后，又转过身去，在众人面前挂上了经商者的营业式笑容。

「真有模有样的……」观察者与他们一同为头儿出谋划策的千里，伙计们暗自思忖道。

说话间，商队就已经来到了灯火通明的风和城内，不同于闭塞的小村落，城墙内的楼宇错落有致，街上行人的穿着打扮也更加鲜活亮丽，即便他们这支商队来到这里有几次，但每次来都还是会惊叹这座城市的热闹繁华。

商贩们找到熟识的旅舍，整理完自己的行李和货物后便暂时歇了歇脚。趁着歇息的工夫，领头的那位又马不停蹄地查阅着一路上收发的账单和往来信笺，这才注意到其中也有月惮阁的。

「一会儿我要去谈笔生意，地点正好在月惮阁，一会儿就先去那吧……」

「诶，头儿您要亲自去吗？难得啊！」一听中年男人发话，其他伙计纷纷探头看向他。

「太巧了吧。」

「行，您说去那就先去吧。」

等千里换了一身行头后，从房间走出来后，其他商贩和伙计都不由得抚掌大笑。

「头儿，看看千里姑娘这模样，看上去倒真像个十分机灵的俊小子呢。」

「哦？」那“小伙计”整了整衣袖，语气似乎有一丝兴奋。

「嘿嘿，说不定真就和阁里哪个姑娘看对眼呢！」

「咳，别闹了，走吧。」本来拿着一封信笺的领头商人咳了一声，轻瞪了那开玩笑的伙计，又起身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小伙计”。

众人结伴而行，出了旅舍。快要接近花街时，一直低头琢磨信笺内容的中年商人嘱咐了几句：「你们几个随意，但最好不要在那里待太久。」

「放心吧，头儿，毕竟明天也要起早，手头也没有那么多花销，不会玩太久的。等您事情办差不多了，我们就一起回去。」

「嗯」中年人点了点头，随后又转过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小伙计”，「你就跟着我，别到处乱跑，话也别太多。」

「好好好，听您吩咐。」虽然千里更想在楼内到处看看，但见一向和善的父亲面色逐渐凝重，她只得先连连答应。

说话间，这伙人在繁花似锦的花街穿行，最后在一处张灯结彩的三层楼阁停了下来，那里正是风和城远近闻名的歌舞场所——月惮阁。与其他人暂时分开后，中年商人便带着“小伙计”径直上了楼，走向二层一处精致的茶水间，那里正是商谈的地方，当中坐着一个头饰繁重但色调单一、身着素衣的中年妇女，这位便是月惮阁的阁主紫阳姬，也算是他的旧识，她的身旁侍立者一位身量尚小、发尾低垂的小侍女，

这些头饰都是市集上没见过的款式呢，应该是请能工巧匠专门打造的吧，还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