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打算带我们去哪！咱们已经离光越来越远了！”
仨人在黑暗中前进了近半个小时，当他们兜兜转转却还是离光亮处十万八千里时，齐妲再也沉不住气了，停住步子恼怒道。
贺岚沉着眸子，脚步戛然而止。
走在前面的少年步子轻快没有丝毫犹豫，只是活动了下脖子，径直向后仰去，随着脊柱不断弯折，一张倒置的很是诡异的脸出现在贺岚跟齐妲眼前。
“你这是质疑？还是……后悔呢~”
齐妲冷着脸没作声。
经过半个小时的相处，齐妲将少年定义为一个活在自我世界的实验品。因为她发现少年大多时候表现出的那种夸张到令人不安的表情，其实并无深意，根本与她幻想出的暴戾攻击毫不相关。齐妲严重怀疑他从未与真正的人相处过，甚至自觉表情语气都同常人无异……
故意气哼一声，“如果不说清楚，那我们就不走了！”
“又来？”少年眉目上挑，调转他仿佛下一刻就掉在地上的脑袋，朝着贺岚问道，“你呢？走不走？”
贺岚没有立即回答。从跟随少年开始，他们就彻底失去了主动权，几次套话都以失败告终，他承认少年含糊其辞的坦率勾起了他的兴趣，但与此同时他也隐约感觉到危险，并非因为少年，而是来自无法掌控的未知……
不仅如此，按照正常思维，人身处黑暗一定会往光亮聚齐，所以莫似堇大概率也会往光亮的地方去，但显然与少年的目的地南辕北辙！
少年没有得到回答，略显刻意地耸耸肩，语气慵懒，“如果是打算跟我走，光不光的大可不必在意~当然……”颈椎陡然掰直，“如果你们非要追那些毫无意义的光……我只能遗憾地说，好走不送~”
齐妲，“有光就会有人，怎么可能毫无意义？”
少年不语，同之前一样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七天只是平均值。”贺岚语气冷静，“如果她有命活着，晚三五个小时应该也不叫问题……但如果没有，你再着急也解决不了问题！”
少年瞬间瞪圆眼睛满是惊诧，随即嘴角裂向耳根，“你……威胁我？”
贺岚学着少年的样子挑眉，“比起行善积德，我还是更相信人各有命……”说着，缓缓抱起膀子，“救人是好事，但前提是先护住自己。”
“你害怕我？”少年不可思议。
贺岚，“我需要预判风险。”
少年眨眨眼，“所以……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贺岚再次学着少年的样子摊开手。
少年愣怔，片刻后摇摇头，打了个响指，招了招手，抬步便走。
贺岚看向齐妲正准备跟她交换下意见，却不料少年猛然回头，将俩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不过少年并不在意，而是抻着脖子探到贺岚跟前，刻意沉着嗓子问道，“你……应该抽烟的吧~”
贺岚一怔，手指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少年笑的得意，手掌一摊，“也不是不可以谈~”
贺岚迟疑片刻，还是把烟和打火机递了出去。
少年接过烟，眸子闪烁起一丝光亮，不是嗜好而是新奇……
“咳咳咳！”
烟雾腾升的一刻，咳嗽和眼泪同时迸发，少年脸上的费解被无限放大。
贺岚露出无奈地笑，也径自点了一颗。
少年侧目，极其认真地跟着贺岚学习吞云吐雾，很快便能很自然地吸入吐出，甚至还撅起嘴吐了个标准的烟圈。
“干嘛要学这个？”贺岚语气随意，但内心却十分好奇。
少年从鼻子呼出烟气，语气更加随意，“坏孩子就应该会抽烟的吧……”
贺岚敛回目光，心中对少年更加好奇。
“现在是不是可以说说，咱们到底要去哪？还有……光里到底有什么会让你觉得毫无意义？”
少年扬手将烟蒂弹飞出去，星星火光在黑暗中短暂跳跃后消失，
“你觉得光里有什么？”少年贴近贺岚。
贺岚没接话，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而不是“是”或者“否”……
少年似乎意识到了贺岚的认真，忽然伸手拍在贺岚的胳膊上，然后大笑出声。
“跟这里一样，什么都没有！”说罢，少年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完全不在意身后的人是不是还愿意跟着他。
什么都没有？贺岚还来不及理解少年的意思，身边的齐妲已经抢先一步怒道，“骗子，说谎的人是会遭报应的！”
少年张开手臂，无所谓地摇摇头，“聪明的神啊，比起善意的谎言，明明是残酷的真相更值得被歌颂。”说着，再次打了个响指，扬起手臂指向头顶无尽的黑暗。
“我告诉你光里有太阳、有云朵，有夏日最和煦的风，有成片的向日葵花田，但你却只能看到一片焦土，为什么？”
齐妲皱眉，完全无法理解少年的胡言乱语。
“因为你并不相信我啊~”少年再次大笑，“人类眼中才有繁荣和衰败。身处荒野，这一片沙漠和那一片沙漠又有什么区别呢？”笑容逐渐敛去，“叫什么？有什么？毫无意义，伟大的时代没入洪流，被浮躁掩蔽，那脚下有的就是浮躁，被虚假外壳包裹着的……浮躁。不管表象如何虔诚，她的膜拜都毫无意义~”
说罢，侧目看向满脸茫然的俩人，“如果非要探讨，那我们要去的地方，曾将被称作实验场……”
贺岚一愣，随即抬眸，“实验还在继续吗！”
少年抿嘴，眸子却猛然亮起，脸上的笑带上几分狡黠，“怎么，感觉比起人，你更在意实验啊~”
贺岚未置一词。
“让我猜猜看，你来这除了找她，是不是还想找些别的什么呢……”
少年敬畏神明，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他曾天真的以为只要舍弃过去，脚下便是“零”。
殊不知，名为记忆的笔触，即便轻如浮尘，也能在躯壳上留下印记。浮尘扫去、刻印如新，不知其名讳却受其指引……
莫似堇曾问他，失去的记忆为何？他无法回答，彻底被弃入轮回，那便意味着无用，无用之物为何？这个问题本身就不具有意义，更遑论价值。
直到遇见离去……
让他重获新生的神明，被自己信守的规则所惩罚。背叛时间的代价是永远留在时间夹缝中不能向前，也无法真的离去。
“不要陷入记忆，那只会让你沉溺。”
这是遇见给予他最后的劝诫，记忆与时间并不相悖，但对于他们，特别是他来说，那无异于情感与理性的对弈。虽然如此说着，但遇见还是将一把小小钥匙塞进他的手里……
少年从未试图寻找失去的那些年。
当看到某些情境时他会抑制不住的悸动，毫无来由，也莫名恐慌。喜悦并非因为喜欢，蹙眉也不一定就是厌恶。
当手指在琴键上自如的跃动时，他没有洋洋自得，而是忍不住战栗，要强迫所有意志集中，才能勉强控制住疯狂的冲动，他甚至不敢细想，到底是想把眼前能发出声音的木头盒子砸个粉碎，还是索性一头撞上去，死个痛快！
当知更穿透心口，自以为永远也不会被打开的那扇门，已经被拉开了一道缝隙……
“零！”
温暖的夕阳和女孩满眼的焦急，滴在脸上的泪是热的，少年此刻是喜悦的，但一股莫名的心疼很快占据了大脑，忍不住抬起手却即刻轻握成拳。
“你怎么样！”莫似堇也是满眼慌乱，看着零手上的动作和面部细微的变化，知道他的意识回来了，赶忙开口询问。
零的意识是回来了，但与一些模糊的感受交叠在一起，让他有些分不清过往和现实。双眼清明片刻又露出茫然，直到琴声止息，他才在莫似堇的搀扶下直起身子。
“没事。”
无听胡乱抹掉泪水，“还没事！流了那么多血！按都按不住……”说着，又忍不住红了眼眶，眼中有嗔怪，但更多的是害怕……
“真的没事。”零重复着，故作轻松地露出笑，目光下落看着胸前被血水染透的衣服，又看看赤膊的莫似堇，有些不好意思，“回去了赔你。”
莫似堇大手一挥，“就当是替我哥还你的~”
零些许茫然，无听却瞪圆了眸子，一拳垂在莫似堇身上。
眼见无听破涕为笑，零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莫似堇哼笑一声，看着嘴唇已经毫无血色的零，放缓语气，“真的没事吗？刚才差点把我俩吓死。”说着，从裤兜里摸出烟。
从进入驻地开始不断的变故让莫似堇的神经始终紧绷，在看到零满身血污倒地不起时，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冲击始料未及，直到现在才堪堪回神。
零看着莫似堇递上的烟，缓缓摇摇头。
莫似堇奇怪，“我记得你抽烟啊。”
零，“戒了。”
“戒了？”莫似堇更加奇怪。
零笑得很淡，“没什么意思。”
莫似堇敛回目光，烟瘾一下子也褪去不少，重新将烟揣回口袋，低声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零陷入沉默，又是些许茫然。
无听，“从刚才开始，只要使用知更，你都会被反伤……”
听到“知更”两个字零立马惊醒，四处搜寻无果焦急地看向俩人，“完了，一定是丢在里面了！”说着，便要撑起身子。
莫似堇眼疾手快，先把人按回地上，转而看向无听，示意她拿出来。
无听梗着脖子别开头，完全不接这茬！
零，“羽小姐……谢谢你替我保管，现在……可以还给我吗？”
无听侧目看向零，“出去之前，还是先放在我这里比较保险。”语气不容置喙。
零沉吟片刻，缓缓伸出手，掌心的血迹已经干涸，黏在白皙的手指上有种凄惨的美感，“知更是挚友所赠之物……能不能还给我……”语气温柔，眼神却无比坚定。
无听心里很不是滋味。挚友所赠之物即便是捅穿了心肺也是宝贝！她在这里横拦竖挡又算什么！
匕首掏出，动作虽然急躁，但还是不忘把锋利的刀尖朝向自己……
零接过知更，看向无听的眼神更加柔和，“我答应你，在查清原委前不再用他……别生气了……好吗？”
无别依旧沉着眸子瘪着嘴，但眼中的气恼已散去大半，“东西已经还你了，现在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吗？”
悠扬的圆舞曲传来，莫似堇跟无听对视一眼，随即转向零，“要不先换个地方再说？”
零，“哪里都一样。”说罢，从衣兜里将破碎的眼镜掏了出来，先放在自己眼前看了看，片刻后递到无听手上，示意她看看。
无听伸手接过，虽然剩下了一只，但带上的瞬间密密麻麻的黑色数字就跳了出来！
“怎么又有这么多！”
零，“有多少？”
“有……”无听怔住。
莫似堇，“你看不到吗？”随即伸手在零的眼前晃了晃，被毫不留情地拍开。
“我没瞎！”零笑道，“不过……确实看不到了。”
无听，“看不到了……看不到上面的数字吗？为什么！”
零缓缓垂眸，“情况说起来有些复杂，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
无听眉头死死拧在一起，说起那些晦涩的业务术语时振振有词，说到自己却支支吾吾。
莫似堇深有同感，直接开口道，“太复杂的不好说，就简单说、直白说，随便怎么说！”
零的手指在知更上不断摩擦着，好半天才低声道，“他可以剖开世间一切虚幻，从不会错。”
“你这话什么意思！”莫似堇听出弦外之音。
零，“就像羽小姐所说，从刚才开始，每次挥动知更受伤的都是我自己……而我自认看到的才是幻象……但也许恰恰相反。”
无听，“这怎么可能！”说着，伸手抓住零满是血污的手，“明明能握住，还有温度啊！”
夕阳下，少年的笑很好看，就像圆舞曲不停回转的调子，让人心动。
“知更不会错，在这个世界里，我才是被判定为虚幻的那个……”
莫似堇，“是因为她对不对，你被她影响了！”
按照零的说法，沙漏和时间线会互相影响，但沙漏的影响一定大于时间线，他们是沙漏，而眼前的房间，房间里钢琴、地毯、书柜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