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屠本是背对那男人站着,听到这话迅速转身闪躲,妊婋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那男人的手腕,抬腿狠狠在他膝盖侧面踹了一脚。
一声骨折的闷响,混着男人的哀嚎,其余几个被押着的男人见状也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力妇们死死按着。
杜婼握刀站在那里,见出了乱子,也大步上前,逮住一个离她最近的男人,挥刀直入其腹,血登时喷了一地。
旁边几个挣扎的也被溅了一脸血,不禁愣了一下,那些力妇虽然先前收到的命令是先押着,但为了防止他们走脱,便也顾不得许多,纷纷抽出刀来。
老夫人的正院庭中很快血气弥漫,方才跪着的人已倒下了一多半,剩下的也只能伏在地上求饶。
其余在老夫人院中被扣住的人,见她们朝自己人动了刀子,也都吓得趴在了地上。
圣人屠见场面控制住了,冷静地掸了掸衣摆,先朝妊婋点点头,随即低声吩咐旁边人去给花豹子报信。
不多时,只听院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花豹子穿着一件五彩满绣百兽袍,在一群管事娘子和力妇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妊婋脚踩着那个骨折的男人,回头看向花豹子,发现她身上那件花哨的袍子上,细看到处都是斑斑血迹,脚下的黑色长靴,鞋底缝边也染上了朱红色,显然是踩着血泊走过来的。
看来寨中其余各处的旧人都已经收拾完了,应该就是清早众人守住路口时,把各院落值守的旧人,拆成了几小部分,花豹子亲自带人依次清算,实现了对山寨内的进一步控制。
“夫人,您这是……”一个年长的嬷嬷从正堂里走出来,带着哭腔,“老夫人这些年待您不薄,母女两个相互扶持至今,熬过了多少艰难岁月,如何今日却要这样伤她的心?”
“母女?”花豹子冷冷抬头,“哪个母亲会派人下山搬救兵,来革自家女儿性命?”
这话说完,她把手一挥,身后走出一个道士,后面又带了三个浑身是伤的男人,往那嬷嬷脚前一扔。
这三个人的确是往南边山头求援的,也正是这位嬷嬷替老夫人派出去的,其中领头的正是她男人。
那嬷嬷见状一惊,不禁心虚起来,但她很快定了定神,知道花豹子吃软不吃硬,坚持说道:“夫人,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男人原是替老夫人去与那边山头寨主议亲的,定是他笨嘴拙舌没说清楚,叫夫人想偏了。”嬷嬷边说这话边走上前,猛地踹了她男人一脚,“连个事也做不好,你干什么吃的?”
她又顺势挽住花豹子,柔声说道:“老夫人虽说要让二爷成亲后做大当家,也不过面上应个景,只因老夫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往后这寨子当家人还得是您,二爷也说过要奉大嫂为尊,断不会动摇您分毫。”
说完这话,那嬷嬷又抹了一把眼泪:“老夫人今日晨起就心口绞痛,我服侍她含了一枚冠心苏合丸,夫人,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您就进去瞧瞧她吧……”说到这里她又似不经意般往妊婋那边瞥了一眼,“母女两个有什么心结是解不开的呢?闹成这样,叫外人看着也不好。”
妊婋听了这话眉头一跳,这嬷嬷话里藏刀,眼下老夫人院中被押着的这些人,都是老寨主旧人中地位比较高的,这些人方才可都是她和杜婼带头打杀的。
这嬷嬷话中以此给花豹子递了个台阶,倘若花豹子和老夫人果然因情分讲和,此次山寨内乱势必要归罪于妊婋这些“外人”。
花豹子没有说话。
妊婋看了一眼圣人屠,发现她也是一脸凝重地沉默着。
花豹子被老夫人捡回山寨到如今整三十年,她们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外人不得而知。
妊婋开始有些担心事情的走向,于是又转头给穆婛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警惕四周生变。
那嬷嬷见花豹子无言,再次开口:“当年夫人初回寨,总是夜里发高热,回回都是老夫人将您搂在怀里哄到天明,那首儿歌您还记得吗?”
花豹子往正堂屋的台阶上迈了一步。
这时妊婋忽然喊道:“当心里头有诈,那位二少爷还等着他老娘救他呢!”
那嬷嬷狠狠剜了妊婋一眼,抬手打起门上的竹帘,又换上满脸关切,对花豹子说道:“这与二爷不相干,只是夫人与老夫人的母女恩情,不该闹到这样地步。”
花豹子抬眼见到了竹帘内的堂屋大椅,上面铺着一张厚软的豹子皮。
她眸光一动,三两步走进堂屋,那嬷嬷以为她是要去后面看望老夫人,忙激动地跟了上去。
不料花豹子却只是走到堂屋大椅前,把那张豹子皮捧在怀里,转身又出了屋子。
走下台阶时,花豹子侧身对跟出来的嬷嬷说道:“我不进去了,原本想当面同她分辨分辨这些年的事,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嬷嬷还要走上来拉她的衣裳:“夫人莫要如此绝情……”话未说完却被圣人屠走上前拦住了。
花豹子站在庭中,轻轻叹了口气,对那嬷嬷说道:“你是老夫人身边的旧人,打小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什么样人,你该清楚。老夫人带我回来,教我说话认字,常日嘘寒问暖,爱护有加,我感激她。可直到我有了女儿才发现,她从无一日真正拿我当女儿看待,她待我好无非是希望我能和她一样,为她两个男儿献上一生,所以,我也恨她。”
花豹子说完转身要走,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她回头看向那嬷嬷,“你进去转告她,她那个不成器的老二,我杀定了。”
那嬷嬷知道再无可挽回,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花豹子朝站在旁边的圣人屠看了一眼,随即抱着那张豹子皮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
花豹子走后,圣人屠朝庭中站着的力妇们一挥手,众人会意,纷纷举起刀来,结果了那些趴在地上的山寨旧人。
圣人屠走上正堂外的台阶,将方才说话的那位嬷嬷拽了起来,让她进去回话,随后她又让力妇们从正堂进去,将老夫人内外院所有的房间和人手全部看管起来。
等这些事做完,圣人屠才走出来,见妊婋等人还站在庭中,遂笑着走上来朝妊婋拱拱手:“今日多亏有你在,没叫我那一下子躲得过于狼狈。”
说完她把手搭在妊婋和杜婼的肩上,笑着送了她们出来,只说请她们往花豹子院里说话,等中午一起在那边吃饭。
她们走进花豹子的北院时,听这边的管家娘子说:“当家的还在西侧院里,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请稍坐喝茶略等一等。”
西侧院就是二少爷的院子,妊婋从老夫人院中一路走来,见各处宁静,只不时有力妇们推车走过,车上高高摞着男人的尸体,都是过去老寨主身边得力的男匪。
看样子整个山寨已经平定完了,只有老夫人的西院和二少爷的西侧院尚未清算,此刻花豹子应该就是履行诺言去杀老二了。
果然妊婋等人在堂上喝了一会儿茶,就听外面脚步声阵阵,花豹子仍是在一群管家娘子簇拥下走了进来,身上那件百兽袍的血迹更加重了。
此刻花豹子整个人精神焕发,笑着跟她们打了个招呼,只说自己要先去更衣,请她们稍等。
圣人屠料想事已完了,便叫了个跟随前去的娘子过来细问经过。
方才花豹子到西侧院时,二少爷还在睡觉,昨天他骂了一夜,又哭又嚎闹得累了,所以早上寨中发生的事通不晓得。
他见花豹子来他院里将他吵醒,火冒三丈地冲了出来,指着花豹子骂她独揽大权不敬尊长不守妇道,被花豹子二话不说挥刀砍飞了一只手。
到这时他才恍然发觉这位大嫂今日是带着杀气来的,于是又趴在地上捂着断臂哭嚎。
花豹子并没给他留出太多表演的余地,上去又是一刀,穿腹而过,待他断气后,将他的头割了下来,交给身边一位管家娘子,送去了老夫人院里。
妊婋端着茶盏听完笑了一下:“她是个干脆人,我原想着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也得闹上一天,不成想这才晌午就结束了。”
这边众人说着话,里面花豹子已换了身新衣走出来,与早上身穿百兽袍时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
此刻她身上是一件玄色暗纹绞罗袍,腰系银带,脚下另换了一双银云纹及膝皂靴,更显得整个人锋芒毕露。
这日的午饭摆在了花豹子这边后院里,上面是个大凉棚,下面有两张长方桌,酒菜鱼肉依次端上来,满院飘香。
因午后还有事,大家都没喝太多酒,只是痛快饱餐了一顿,刚吃完时有管家娘子匆匆前来说道:“老夫人抱着二少爷的人头哭断气了。”
花豹子喝了一口茶,出神半晌才撇撇嘴,往旁边地上吐了根茶叶渣子,“知道了,有劳你们把西边两个院子都收拾收拾。”
那娘子会意,在这边叫走了几个人,连着圣人屠一起都出去善后了。
花豹子等她们走后,默了片刻,转头对妊婋说:“午后咱们进山,陪我去送送我的母亲。”
这指的必然不是老夫人,妊婋往堂屋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香案上供着一个匣子,里面放的是花豹子上午从老夫人堂屋取来的那张豹子皮,想到这里她朝花豹子点了点头:“好。”
这边午席散后,众人先各自回房休息了一晌,直到申时后,山里日光变得没有那样炙热了,才有人到妊婋这边院中来请,说当家的准备带人进山了。
妊婋和杜婼还有少年们整装出门,走到山寨大路上,见这边许多力妇整齐站着,前后还有人扛着旗,旗上仍是红底黄边一个“豹”字,威风凛凛。
花豹子站在前面,见她们来了,朝她们招了招手,大家一起出了山寨,往北边山上走来。
众人走了约有一个时辰,来到山中密林深处,花豹子四处看了看,停下来对众人说:“就是这里了。”
说完她从身边人手中接过一把锄头,选了块平整地面开始掘土,妊婋也拿了一把锄头走上来帮忙,不多时一个土坑就挖好了。
圣人屠抱着匣子走上来,花豹子起身打开匣子,将那张豹子皮取出,郑重地放进面前土坑里。
大家围在边上随她一起低头默哀了片刻,等重新将土坑填起,妊婋才问:“当年你就是在这里被人发现的是吗?”
“是。”花豹子觑起眼睛,“所有人都以为我早就忘了,可我记得很清楚。”
山中猎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带幼崽的母兽是不能杀的,可总有人猎上了头便不管不顾。
当年那只母豹被老寨主射杀后带回山寨,亲手制了这张豹子皮做靠垫,寨主死后,这豹子皮被新寨主孝敬给了老夫人,此后日日被她坐在身下。
“人有的时候,真的可恨。”
花豹子说完这句话,蹲下来轻轻抚平新填的土,一滴泪掉在上面,很快渗进大地。
少顷她起身转过头,对众人说道:“从今往后,橫风岭,只有一个豹子寨。”
夕阳照进山中,整个丛林笼罩在琥珀色的光辉中,连同大地一起变得沉静柔和。
花豹子一行人离开了这处豹冢,回到山寨时,暮色已浓,刚进寨门,有个力妇走上来对花豹子说道:“岭子口有一伙人,说是从幽州城逃出来的,想来投奔山寨,我们带了一个人回来,当家的去见见吗?”
花豹子闻言看向旁边的妊婋:“是你离城前联络的人吗?”
妊婋微微一笑:“我想是了。”
“走,一起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