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雅宫里回来,打发高福来回:“爷,刚皇太后谕旨内务府取消了明儿的万寿节宴饮!”
“什么?”我很惊讶:“取消宴饮?”
胤祥也疑惑地望向我。
谁不知道皇太后素喜热闹,咋会无故取消自己的寿宴?
特别是皇阿玛才新册了嫔妃,宫里办喜事的情形下。
皇太后对皇阿玛的册封不满?
似皇太后和皇阿玛不和的宫廷帷秘实不能宣诸于口,我一句“知道了!”屏退了高福。
“四哥,”胤祥肯定道:“皇太后是为咸福宫那位。”
咸福宫博尔济吉特氏说起来还是皇太后的族妹,康熙十六年选秀进宫后即享嫔位待遇,偏二十几年过去了,一无所出,也没得正式册封。现今连出身低微的卫氏和年轻的瓜尔佳氏都封了嫔,不怪皇太后气不平。
皇阿玛一贯孝顺,偏这件事一直都不肯顺皇太后的意。其中缘由——自然是皇阿玛不喜博尔济吉特氏的专横跋扈。只这话实不能说,我摇摇头:“ 十三弟,且看着吧!”
皇阿玛册封后宫需要皇太后用宝,皇太后若是咬死了不同意,那宫里可就热闹了。
……
次日早朝原没什么事,没想临近散朝皇阿玛忽而宣布:“时已入冬,河工已开。朕决定十月初十巡视永定河,皇长子直郡王胤褆、皇四子多罗贝勒胤禛、皇十三子胤祥随驾。”
突然听到我的名字,我赶紧跪下,心里未免纳罕:皇太后圣寿节宣布巡河,皇阿玛这是敲打皇太后跟后宫要以国事为重吗?
再皇阿玛不点胤祉,是对胤祉的气还没消?
……
回府后告诉琴雅巡河的事,琴雅问我:“爷,这回巡河,您带哪位妹妹?”
永定河的河工一直都是胤褆监管,皇阿玛带胤褆是理所当然;再皇阿玛一贯喜爱胤祥,每回出巡都带身边;只有我,我琢磨多半是我才夭了两个儿子,皇阿玛看我可怜给的慰藉。
我摇头:“不用了,就几天功夫,皇阿玛这回也只带了两个贵人。十三弟母孝在身,我同他一块说说话!”
回到书房,我吩咐戴铎:“将朝廷攸关永定河的呈折都整理了来。”
难得皇阿玛点我随扈,我不能在皇阿玛问询时一无所知。
戴铎答应去了。我抬头看到架子上的梅瓶,不免猜测这个点绮罗在做什么?通头预备睡觉还是学做女工?
……
妃嫔册封礼主要在后宫,前朝准备彩亭册宝也都是礼部的事,与我无干。礼部定下日子后,佟家、胤禩、瓜尔佳氏、甚至于卫家都给我下了帖子。
看到四张帖子的时间都是册封礼后的次日,新册妃嫔给皇太后、皇阿玛、太子、太子妃行朝见礼的当天,除了佟家请午席外,另三家都是晚席。一看就是几家商量过了。知道我兄弟无可能去瓜尔佳氏家和卫家。
我点头:这也是个办法!
“高福,”我吩咐:“你去上房告诉福晋,给瓜尔佳和卫家加送份礼。”
佟家和胤禩的礼早送过了,不用再送,就是到了日子,得连喝两场。
佟家酒席,今儿迎我的依旧是隆科多,进到客堂,看到胤褆、胤祉、胤祺、胤祐、胤禩、胤禟、胤?、胤祹、胤祯早就到了,叶克书、德克新、洪善、庆元、庆恒、庆复等人陪坐说话,我未免不自在。
平日我都是比请贴的时间早一刻钟到,今天我记着先孝懿皇后的情,想着早我兄弟们到,比平日足足早了两刻钟。
我以为我来得已算早,没想我一众兄弟,除了太子和胤祥,竟到得都比我早。
这不得提前半个时辰了?
至于吗?
似胤祥母孝在身,不来是孝,太子一国储君,跟皇阿玛一般身系社稷,除非太子自己暗示来,不然佟国维连帖子都不能下。
算下来,我成了我兄弟里最后到的一个。唉,都没地说理!
开宴后我看到明尚领了五个儿子来敬酒,我不免揣度今儿绮罗是不是也来了。可惜,对于佟家而言,我属外男,不能入内宅。
跟着新进和嫔的瓜尔佳氏的阿玛三品协领祜满也来敬酒,我下意识地扫了眼全场,都没见到阿布鼐。
不知道是佟家压根没给卫家下帖,我暗地嘀咕:还是卫家主动回避。不过不管什么原因,今儿卫家人未在佟家酒席露面,基本上往后也都不会出席。
良嫔即使封了嫔,娘家人也依旧难登大雅之堂。
……
宴近尾声,胤禩一反常态地率先告辞:“佟大人,承蒙款待,我先告辞了!”
佟国维恍然大悟:“是了,今儿也是八贝勒的好日子,如此老夫就不虚留了!”
胤褆见状笑道:“三弟、四弟、五弟、七弟,横竖我们一会儿都要去八弟府邸,这天也好早晚的了,倒是同八弟一道走吧!”
这是防备我留下跟佟家人说话呢?我心里嘀咕,却不能拒绝,只能跟着一道站起告辞。如此我兄弟十好几个的马车跟下朝一般鱼贯驶出佟国维府邸。
作为郡王,胤褆出行是有开路旗纛的。即有侍卫擎着五彩王旗纵马先行,沿途百姓避让出道路。如此三番,道清空了,胤褆的仪驾方才出发,然后胤祉,再是我……
坐在马车上,透过车帘缝隙看道边百姓开合唇舌,指指戳戳。虽听不到具体言辞,但也能想象议论的是我兄弟这是打哪儿来,要往哪里去。相信不用半日,全京城人都能知道佟国维女儿封贵妃、胤禩生母卫氏封嫔的好信……
马车在胤禩府邸门前停下,我兄弟又跟上朝似的按长幼顺序排好,跟着胤褆这位大哥和胤禩这位东道鱼贯跨过府邸门槛。
门堂里摆了十好几盆灵芝香兰,进门即嗅到一股子浓郁的兰花香。
民俗里芝兰除了代表君子,还寓意儿孙显贵发达。
胤禩今儿以兰芝装饰府邸,不是一般的自得。当然,更多可能是绮霞的主意。
因是一同进门,倒是省了贺喜的步骤,直接落座喝茶。待一刻,才刚在佟国维酒宴上一同喝酒的宗室外戚陆续上门,跟没见过似的又来请安寒暄……
酒过三巡之后,我终于见到了绮罗——穿一件大红刺绣芙蓉花的灰鼠褂子,坐在一群银鼠皮褂子的格格中跟白色羊群里混入的黑羊羔一般格外醒目。
我不免摇头:郭络罗太太竟是连件银鼠皮褂子也不给绮罗做?
眼见胤禩、胤褆领着我们兄弟进来,福晋格格们纷纷起了身。绮罗瞭眼皮看见,跟着站起,犹没舍得放下筷头的鸡翅膀。
“咳”胤褆清了清嗓,对迎上来的一众福晋展颜笑道:“都免了吧,今儿本王是来给八弟、八弟妹道喜的,不是来受头的!”
胤褆说得冠冕,实质大选在即,所有人,哦,连喜吃鸡翅膀的绮罗都老实地放下筷子跟着她家太太和绮云来给我兄弟请安。
我点头应酬着,心思全在请完安又坐回座儿继续啃鸡翅膀的绮罗身上。
对明春的选秀绮罗得多无望,我心说:才能做到这般旁若无人?
两年过去了,绮罗都没打算接受胤禟吗?
莫名有些高兴,旋即又感伤悲。
怨憎会,爱别离。绮罗厌恶胤禟,却要嫁给胤禟,我爱绮罗,却要看她嫁给别人。
人生实苦。
……
俗话说“天下大事有三虞,一河二路三官吏”,意思是天下最重要的事有三件,第一件即是治河。京师地处北方,气候严寒,百万人口所需粮食多依赖南边省份供给——南方粮食从水路运输进京,即是漕运。
所谓“民以食为天”,为了京师的稳定,打前朝始就将“治河保漕”定为国策。
永定河是天津至北京的漕运要道。早在康熙三十一年皇阿玛就任命于成龙为河道总督,治理永定河。
过去几年,我在朝会上没少听梁九功念于成龙的治河经略,参与巡河却是生平头一回。
与塞外地广人稀不同,皇阿玛巡视河堤,所过之处,万民跪迎,皇阿玛露面,挥手演说“朕不辞寒冷、来巡河堤。特欲拯救尔等耳”,更是群情激昂,欢声雷动。
我身处其中,两耳所闻无非“皇恩浩荡”,目光所及皆是敬畏祈盼,说不激动那是骗人——原来这就是史书上载的民心所向。
当然为免露怯,人前我确也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横竖有胤褆在,万事有他统领做主,我只管在一侧旁听就完了。
胤祥尽管多次跟随皇阿玛巡河,但当着胤褆的面也跟我一样不肯多说一句。
俗话说“长兄如父”,胤褆皇长子的威仪跟太子的储君地位一般巍巍然然,毋庸置疑。
为保持人前精神,胤褆将每夜护驾巡营的差派给我跟胤祥,这成了我跟胤祥每天最自在的时光。
永定河的夜,星星跟塞外草原一般璀璨,月亮也似比京里皇宫的亮,河岸边连片的芦苇荡中间或传出夜栖野鸭嘎嘎的梦话。胤祥少年心性,听到了就必指使侍卫拿船篙去轰。及等受到惊扰的野鸭子扑棱棱飞上天,胤祥就张弓射箭,还不忘招呼我:“四哥,咱们比比!”
侍卫拣回射落的野鸭,就着永定河的河水洗剥,再生火烧烤,搭上一壶酒,即是当晚的夜宵。
永定河的夜风很大,半枯的芦苇烧起来烟比火大,烤出来的野鸭子半生不熟不说,还一股子烟熏火燎的焦糊味,加上调料不全,腌渍不入味,说实话,滋味着实不怎么样。但奇怪的是,我就是觉得开心,高兴,每晚伙同胤祥,乐此不惫。
快活了六天后我跟随皇阿玛回宫。在给皇太后和母妃请过安后我回到府邸,琴雅领着秀英、懋华、海棠、宁芳开中门迎我。
上房坐定喝茶,琴雅告诉我:“爷,李妹妹虽说出了月子,身上却还是不大好,爷得闲倒是瞧瞧李妹妹去。”
我点点头,上房出来即来瞧玉婷。
玉婷浑身缟素地倚在炕上,捏着素青帕子拭泪。听说我来,玉婷起身下炕请安,我一把扶住:“罢了,福晋说你身子还没好,还不赶紧躺下。”
“爷,”玉婷拉着我哭泣:“都是奴婢福薄……”
想到两个早夭的儿子,我也觉伤心,当下劝慰:“玉婷,你养好身子,才能再有小阿哥。”
“爷以为奴婢还能再有吗?”玉婷含着眼泪问我。
“能,一定能!”我肯定点头:“你忘了性音的话了?性音最善看相,他既说你儿女双全,就一定儿女双全。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养好身子。”
“高福,”我吩咐管家:“将门下新进的人参、燕窝、茯苓挑些来给侧福晋补身。”
……
玉婷院子出来我回到书房。戴铎禀告:“爷,大学士李天馥卒。”
我并不觉意外。李天馥原已上了年岁,且病痛了有半年——还是七月敏妃薨时发的病。能延绵到现在已是皇阿玛赏医赐药的恩典。
“可有旨意?”
“皇上已谕旨一名散秩大臣和十名侍卫过去祭奠。”
没指派皇子,看来皇阿玛心里李天馥的分量还差了点。
屏退戴铎,我使唤高无庸:“准备洗澡水!”
出门在外,诸多不便。我几天都没洗头洗澡,加上每夜烟熏火燎的烤野鸭子,自感一身的灰。
沐浴更衣。梳头时看到镜子里高无庸捏着的木梳,我习惯性地看向架子上的梅瓶,自然地想起绮罗——就绮罗那个腰身,一看就是好生养,将来一准是儿女成群吧!
如有可能,我实很想请性音替她相相面,看性音怎么说
……
连日出巡,这回府的第一夜必是留上房。
入夜来上房,进门看到宁芳,我明白:琴雅又在给宁芳立规矩了。
对此我颇不以为然——有必要吗?不过我什么都没说。
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后院由琴雅这个嫡福晋全权所辖,但凡不离谱,我都没必要置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