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瑞带着小树出宫后,穆可专程找了杜萱。并有意让一路能刚好看到他经过的人都知道——他是去找杜萱。
自周允瑞继位、搬去皇帝自己寝宫后,跟他一起搬走的穆可和当时才刚被先帝临终指派给周允瑞的小树——他们三个中,只有穆可之后再没去过杜萱那儿。就算周允瑞亲自去看她,带的也只有小树。穆可则总是“很忙”。
不只杜萱安插在周允瑞身边的眼线回报情况皆是如此,连周允瑞也时常这样形容穆可平日的状态——他很忙。
每每提及他,周允瑞竟然还带着一丝愧疚——说,若非是自己资质有限,穆可也不必替他分担那么多“杂事”。而至于何为“正事”,何为“杂事”——便是见仁见智,各持标准的事了。
杜萱早就怀疑,穆可或许一直在帮周允瑞打掩护。穆可虽因身残而不可能篡位,觊觎皇权者没人会真把他视作威胁。但也几乎都想着待日后坐上那个位子,定要除了穆可。
毕竟,穆可即便注定是条狗,那也是条会咬人的狗。不能为己所用,日后指不定会被谁利用来咬自己?还不如杀了永绝后患。——包括杜萱在内,他们都打定了主意:周允瑞丧命之日,便是穆可要跟随殉葬之时。
“你找哀家有事?”杜萱佯作放松,不在意地随口一问。
“臣来是想告诉太后一个秘密。太后一定会感兴趣。”
穆可低眉顺目,微低着头,让杜萱根本看不清他睫毛遮挡的眼神,再加之他全身是真的放松,看着整个人的气息、状态十分自然,反而更让杜萱看不透他此时心里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哦?我会感兴趣?——那好。说说吧。”一边说,杜萱一边开始玩弄其自己的手指甲,欣赏着今日刚描涂的鲜红色,完全不看立于她面前仅有三步距离的穆可。
“臣是想来替臣的一位‘朋友’向太后转达一句话:你的儿子是杜侯的儿子,而杜侯的女儿却不是你的女儿。”穆可冷静低声说道。
杜萱一听,顿时愣住,而后惊异站起,不由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稳住。
“大胆!”杜萱立刻怒斥道。像是使出了她仅剩的气力喊出的话,之后再无余力去多说什么。脑中一片空白,惊恐万分。分不清究竟是怕知道真相,还是怕最隐晦的秘密已然败露?——唯一敢肯定的:她的性命确实受到了穆可的直接威胁!
穆可此时突然抬头,正视杜萱,眼中全无惧意,亦无咄咄逼人之势,只眸波平静地反问她:“太后难道不该问问臣,是哪位‘朋友’告知臣的?她又是如何知晓此事?——如果没有十足把握,臣的‘朋友’又如何会让臣转达这话?而臣又如何敢帮我的‘朋友’将此话亲自带到?”
杜萱有些颤抖,她怎会听不明白,穆可简直是字字句句在提醒她,他能嚣张到现在并不仅靠了先帝暂托付于他的那些只效忠雁皇的秘密势力,还有雁国以外的强大势力——竟然连苏立文都查不到的事,他们竟然也了如指掌!
杜萱终于支持不住,一时腿软,身子又重新滑坐回去。
“你……你都知道什么?”杜萱难掩颓势,疲软地扶着座椅扶手,眉目低垂,再没了盯向穆可的勇气。
“太后不必紧张,太后以为的——臣一无所知。臣刚才提到的‘十足把握’不过是臣对‘朋友’的十足信任。——若是真知道点什么,那也只是臣的‘朋友’知道,并非是臣。”
杜萱冷笑,有区别吗?反正真正威胁她的不正是穆可身后的那方神秘势力么?——“那你的这位‘朋友’究竟是谁?他是如何得知?又为何要特地托你来告诉我?”
“臣不知。不过臣的‘朋友’还特地交代了臣一句话……”
“什么话?”杜萱双目阴狠微眯。
“她说,如果太后有兴趣知道,可以等陛下回来,一问便知。”
“什么?!”杜萱瞪大眼睛,抬眼就撞见了穆可那深潭不见底的黑眸。一时间愣怔在那儿。
穆可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还以为是对方要见她,或者要她代劳做什么事……没想,竟然是周允瑞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当年之事!
直到穆可告退离开,她也迟迟没有回神过来。
*
周允瑞回宫后,即刻就被杜萱叫了去。此时穆可早已经回来这边等候周允瑞多时。
毫不知情的周允瑞照样先看了穆可的意思,见他无意陪同,才叫了小树随他一同前去。
杜萱见人来了,首先注意到——穆可没来!
周允瑞则也注意到杜萱这次似乎格外在意穆可的缺席?
“母后特地唤儿臣前来,可是有事?”周允瑞此时早已收拾心情,能做得像平日一样对杜萱“恭顺”以待。
杜萱定定瞧着周允瑞很久,始终没有说话。她知道,这次找他,就是在冒险!而且还是她至今冒过的最大的风险!可是,这么个险她不得不冒。
与其让穆可泄露此事,还不如她自己亲口向周允瑞坦白。主动合作一定比之后秘密暴露而被迫合作能握有更多谈判筹码,更能为她自己争取一个“至少将功抵过”的机会。
“不是还有一个杜宇默嘛!——他才是背后的真正主谋。除掉他,既能报仇,也能趁机保住我的性命,还能因为皇帝到时候必然要考虑对‘杜’‘苏’两边的同时制衡,而不得不利用我来平衡杜氏内部,并趁机渗透、放大我背后的皇帝想要对杜氏的实际掌控——这既是给我参与更多杜氏内务的机会,也是我能趁机为自己争得更多话语权的机会!简直一举三得!这么看,也未尝不是机遇。”
杜萱对自己退求其次的盘算还是能接受的。怎样也不会比她入宫前的待遇差。只会更好。
如此,杜萱说服了自己,鼓起勇气,逼迫自己主动开口:“穆可来找过我。告诉我你出宫去了,让我有话就等你回来再问。”
周允瑞有些意外,随后警惕起来——该不会是杜萱想挑拨他跟穆可之间的关系吧?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差距,穆可犯得着对他背后捅刀?反而是杜萱,才更有嫌疑想要利用穆可来对付他!——还有,她刚才用“我”自称?她想做什么?突然想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
“母后有何事要问,儿臣一定但知必言,绝不隐瞒。”周允瑞从没有哪次像这次这般回答得干脆利落,连杜萱也差点信了他是“心口一致”。
“他之前发生了什么?怎么回来像变了个人?穆可‘放’他出去,究竟去了哪里?见了何人?难道……是穆可说的那个‘朋友’?”
杜萱顿然感觉自己似中了穆可设的圈套。但看周允瑞的样子……似乎他也是被设计的对象,而非参与合谋——他也没这个能耐(在杜萱看来)。——但可以肯定:周允瑞果然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杜萱知道即便被算计,她已没有退路,终于下决心,放胆问他:“穆可今日找我,不仅透露了你出宫之事,还代他的‘朋友’转告了我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问话时,周允瑞瞬间想到了柯清云。
看着气氛,小树识趣地默默退下,以方便周允瑞和杜萱二人单独谈话。杜萱和周允瑞自然觉察到小树的动作,但皆默许,不疑有他。
待屋内只剩他们二人,杜萱和周允瑞才想趁此机会把该达成一致的话尽快说开来、说明白。——以后怕再难有这样的机会。
“既然是母后叫儿臣来,那就由母后先说吧。——穆可的‘朋友’,究竟让他给您带了什么话?”周允瑞不再拐弯抹角。
不知道为何,此时看着周允瑞的眼神,杜萱感觉自己仿佛看到先帝曾经看她的眼神——一副心中有数却不拆穿的算计。
“是什么时候呢?”——久违的想起先帝,却偏这样不合时宜。她想了想,感觉似乎是因果轮回……便决定对周允瑞如实以告:“十六年前的事,你已知晓。”
她用了肯定语气。也表明她不想再跟周允瑞迂回试探。
周允瑞深看着她,点头,“没错。我已知晓。而且还知道得足够完整。所以您放心,我不会将您视作主谋,轻易放过当初同样害过您,一直利用、要挟您的背后真正主谋!”
登时,杜萱心里的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她也意外,周允瑞的心智竟然如此成熟,面对杀母仇人——哪怕是帮凶——竟然还能这样冷静?——不由得又对经后会否遭周允瑞的秋后算账担忧起来。他或许只是暂时不杀她。
杜萱问他:“这么说,你知道哀家现在最想知道什么?”
周允瑞颔首,回复她:“如果母后是在意‘那人’的下落……那就得看母后您的选择了。”
杜萱沉默些许,终于点了头。暂时,她也别无选择。那孩子她想知道,但其实也只是她用来赢得周允瑞对与她结盟的信任的筹码,真要想保住自己的性命,这点秘密(而且还是对她更加不利的秘密)能牵扯的“皇族”羁绊,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