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听着看着,又对有关那张纸的一切一无所知的柯翔,此时完全不清楚柯清云的意图,也看不懂他俩之间究竟交易着什么?
与此同时,苏云畅在看到那纸上内容,并很快警觉到那些内容背后所揭示的很可能正是他暗查多年却至今未果的他一直想知道的当年真相。
霎时间,苏云畅明白了柯清云刚才那般回答的真实所指,以及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看似最终决定权仍在于他,但苏云畅不得不承认,他早已落入柯清云不给他任何犹豫模糊空间的“井局”当中,——他选与不选,最后结果多是一样,只有一条路可走。
“此药方你是从何得来?”苏云畅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他说话的声音还是不受控的明显颤抖着。
一旁不明所以的柯翔对此很是稀奇。更警惕上几分柯清云手中握有的未知筹码的威慑力。
“这本来就是我族常供的独门配药。不过是因为每次都是定量生产,所以想买此药的客人都得提前预定。不只要在订单上签名,还得预付一半定金,之后才能在约定时间,凭着我族给的订单副本、并确认是本人之后,再在其交付了剩余一半的钱款后,才能拿走此药,我族则当场收回那订单副本。——我族也有自己的规矩,可不是只要有钱有势就能随意插队买到我族的独家配药。”柯清云轻描淡写,却一语道破其中关键——稀缺且实名,并且交易证据皆在柯族手里。
“这么说,你们不只跟雁国皇族常有来往,连‘尤’‘启’两国,你们也多有门路?”苏云畅自然不难反应过来:柯清云言外之意的背后,其实是有着更大的现实力量在支持他们。而这样的力量恰是他眼下最需要的。
然而柯清云却轻轻摇头,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反过来问他:
“我们势力的影响力究竟如何,是我们的事。你只需知道,以我们的实力,你的价值——还远没到值得我们特地费心扯谎来骗你,引你上钩。
对你,我只需要这一张方子就能驱使你自己去查你想要知道的真相。之后,你会为你自己而来找我,向我们寻求合作。
因为到时候你会看得再清楚不过:时至今日,除了我们,你别无选择,你也等不起其他可能的选择。
时间就是你不可反抗的硬约束,而在这样的约束之下,只有我们才是你确定的选择;其他的,你不能确定它们是否存在,又如何等得起?
而如果错过了我们,日后就算你再想反悔,就算我们还愿意要你,但到时候的谈判筹码可就不一样了。——这代价,你可要想好了!
——既然,我已知最后结果,又何需再多做什么?等着便是。——你说是吧?”
说完,不等苏云畅回复,柯清云已自己起身来朝门口走去。柯翔和两名护卫见了,赶紧也跟上她一同离去。
这回,苏云畅是清醒看到了——他们是如何轻而易举地安全走出他的院子。无异是在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之大。他院中的那些机关,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摆设。
先有苏云锦是第一个并非前任楼主却能知晓惟有莺歌楼楼主才知晓的私院机关阵的破解之法,后又有跟竞争苏氏族长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谎称自己是柯翔远房亲戚的神秘女子竟然也能带着她的人,之前还顺便带上当时已昏迷不醒的他自己,一起安然无恙地来到他房间……
彼时,苏云畅已有九分把握:苏云锦的背后,就是柯清云背后的势力在指使。苏云锦,不过是枚棋子,而非执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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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柯清云一行人走后,之后的一段日子,苏云畅一边卧床休养,一边瞒着苏立文和苏云锦,指派自己的心腹暗中循着柯清云提醒的方向调查当年他生母的真正死因。
这两月,苏云畅大致想清楚了一些事:比如柯清云和柯翔、还有苏云锦之间,即便他们个人之间未必早早相识,但他们的背后一定有着同一股势力在支配着他们。他们都是棋子。那股势力……不管背后的真正掌权者是何人,是何身份,有何目的,但……或许真能帮到他——哪怕风险同样巨大。
想要得到他原本以为不可能得到的,他就必须要有敢于拿自己的前途和性命来做赌注的觉悟!
苏云畅不觉手抚上心口。久违的,竟然再次感到了心脏的蠢蠢欲动——那是希望!久违了的,竟然真的看到了希望!
觉察到自己心内跃跃欲试的冲动越来越强烈,已经不可抑制的在心里发了芽,随时可能破土而出、并迅猛生长开来。而一旦开始生长,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阻止它的长势。他,绝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看清了自己的真实心意,苏云畅突然觉得接下来卧床的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
终于,内伤基本康复,可以下地走动;终于,他想知道的真相有了结果:
当年,苏立文因为要填补苏氏一族的财政亏空而不得不在他第一任夫人——也就是苏云峰生母去世才一年不到,就又迎娶了当时雁京首富的嫡女为妻——她就是苏云畅的生母。
可因为他的生母是商户出身,就算雁国律法并没有明令禁止像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联姻,但是“门不当户不对”的观念仍是真真切切地影响了苏立文当时的仕途发展。
并且,苏立文自己心里也始终认为这是他委曲求全的结果,是他一辈子的耻辱。是他们苏氏一族几百年来唯一的永远洗不净的污点。是他苏立文愧对了苏氏的列祖列宗——当然,这些并非是苏立文直接说出的原话,但却真真实实的记录在了他的一些抒发感想的诗词之中。
那时的苏立文还太年轻,不懂也做不到娴熟老练地隐藏好自己的真性情,在他当年还很年轻气盛的时候,常常与其他世家子弟频繁参加很多“诗友会”,常会在聚会的地点留下墨宝,至今那些地方还留有不少他当年亲笔所写的诗词画作。里头可没少提及他当年因为这段委曲求全的婚事而感到的委屈、屈辱、愤懑,没少为此大吐苦水。
这样的心态……苏云畅不难想见苏立文的确有动机想要趁他生母难产之际,暗中下药致使她生母最终血崩而死。也很可能是因为厌恶和良心不安才在他一出生就立即派人将他转送去苏氏远离京城的祖宅那边,还限制将他可以行动的范围,变相软禁在祖宅。对他不闻不问,就当从没生过他这个儿子。
苏云畅在祖宅那边,一待就是二十年。直到他20岁那年,还是因为苏云峰被先帝强行招做驸马而使他不得不放弃原本的族长继承权,这才意外便宜了苏云畅这个苏立文的嫡次子得以顺理成章趁机接替苏云峰的族长继承资格,来到雁京,开始学习、准备着——随时接替苏立文成为苏氏的下任族长。
但在那之前的二十年里,雁京这边的苏府里住着的这一家子,从来没有谁在意过苏云畅的事。就好像他不仅是不存在于苏立文的世界中,甚至连在他被叫来京城之前,京城里的这一家人也从来不曾想起——原来苏立文还有另一个嫡子是放在京外养着的。
这样的父子关系,苏云畅在苏家的地位分量,二十年积攒下隐而未发的仇怨,——苏云畅自然不可能会轻易罢休。
当苏云畅来到雁京,环境改变,他要面对的是苏立文这个真人,而不再只是他过去二十年的想象,——当他心中的所念、所想真的遭遇到现实考验之时,苏云畅心里那部分在此之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似乎是天生就存在于他身上的、是对“父亲”抱有期待的本能,却在他切实与苏立文发生接触、产生实际连接之时,那种本能竟然在他的心底萌长发芽!
这使得苏云畅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也始终不能不受其影响,终究挂怀着是他无法抹去的对苏立文抱有的最底线的期待:
他希望,苏立文即便因为观念的缘故而在心底一直看不起他生母的出身,又觉得当年是为填补族里财政赤字才不得不为了全族利益而牺牲苏立文自己的名声娶了他生母为正妻,这才导致了之后会把气和委屈全撒在他生母身上;再在他生母过世后,又转而将气撒在他这个儿子身上,——这才造就了苏立文竟能持续二十年对他这个儿子始终不闻不问。
即便如此,苏云畅也希望,至少,至少在其他方面,在当他以旁观者视角去审视苏立文的为人处事之时,至少还能够让他看见:苏立文无论怎样,也还是一个值得百姓钦佩、尊敬、爱戴的“左相大人”。是一个为人处事还是值得他视作榜样、配得上他这个儿子的“苏云畅的父亲”。
他希望,事实是——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的出身不好,才没有福分拥有苏立文的父爱。这样,他或许还能好受些——相比起要他去恨是人力所为才结下的仇怨来,他宁愿去怨恨是人力所不能违抗的天意弄人。
可惜,天不从人愿——苏云畅希望的“天意弄人”偏不随他意的用在了他不希望的方面。——最后查证的结果,反而证实了当年真正的真相是他的生母就是被苏立文所杀。彻底利用完他生母和她的家族之后,就设法灭口并将她家族赶尽杀绝,只留下他这一条血脉——还是多亏了他身上还有苏立文一半的血脉。
苏立文根本就是打算让他在祖宅没有庇护的自生自灭,这样如果苏云畅死了,怎样也怪不到苏立文的头上,他完全可以将责任推给旁支的照顾不力。
用“柯族”专供且还是限量发售的“溶血丸”就能做到谋杀她生母而让人查不出任何证据。
不止如此,苏云畅还意外查到:原来,不只是他的生母是死于“血崩”;连同样是“难产而死”的苏立文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他同父异母同样是嫡出的大哥——苏云峰,他的生母也是同样死于这样的血崩!而且,先后两次卖给苏立文同样的“溶血丸”的,都是那个“柯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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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苏云畅差不多养好身体,调查结果也基本接近于汇总等他定夺的尾声阶段。第一时间,苏云畅一能下地,就亲自拿着柯清云给他的药方——是原件,亲自去了他手下查到的是他和苏云峰各自出生的那年再之前的两年内(据他了解,此药不仅是限购,而且还有保质期;要想保证药效稳定,就得在有效期内使用——而有效期,是三年),苏立文曾经亲自去过的唯一有重叠的同一家药房——将药方交给那里的坐诊大夫。
大夫瞧了他给的药方,当即明了苏云畅的来意,直接领他去了后房,给了他一颗血红色药丸。
大夫没有问苏云畅此药方从何得来,反而显得好像就是在等着他来找一般。而且还好像已经等了很久?
大夫给他药丸后,告诉他:“此丸叫‘溶血丸’,是你那药方炼制出的最终成品。它本就不是毒药,自然不会有毒迹可查。这颗药丸你可以拿走,但药方我需要收回。”
苏云畅当然知道大夫真正在意的肯定不是他说的商业机密,不然,当初那神秘女子就不可能会这么轻易将药方交给他,还完全放心任由他随意处置。
不过顾及到他自己最隐秘、也是近来越发蠢蠢欲动的私心盘算,他其实也乐意为日后能与他们合作愉快而先配合着与他们一同装傻。让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苏云畅一边笑纳了大夫免费赠送的那颗千金难求一粒的血红药丸,一边则毫无意见地眼睁睁看着大夫将那药方当面烧成灰烬。
回去路上,苏云畅不禁想到日后万一需要用到“溶血丸”时最可能的情景:“也就是说,只要让对方服下此丸,再把对方的血管划开,或者只要对方有在流血……那剩下的,便只需等着。等着对方自然会因为血流不止而最终血尽身亡。”
想起自己生母的“难产”而死……
“真是好歹毒的心机!——他简直不是人!根本不配做我‘父亲’!”苏云畅咬牙切齿的在心里愤恨着。
在终于证实了女子没有骗他,而他也终于知晓了当年远不只是自己生母的身亡真相——如今看来,他和苏云峰这些年的各种明争暗斗,是多么的无知、可笑、毫无意义。
回到莺歌楼,苏云畅在书房独坐了整整一夜。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决定,不仅要成全了自己,要过他真正想要的生活,他还要让苏立文付出与他的卑鄙无耻“相配”的惨痛代价!
“他不是最在乎他的名声、他在族里的地位,他不是想通过为族里做出要比列祖列宗大得多的贡献好彰显他不可比拟、无可取代的他之于苏氏一族的价值吗?——那我就将他在意的所有这一切全都一一摧毁!我要让他生不如死!”光想想,苏云畅就已经按耐不住了。
待天大亮,苏云畅不同上次去找柯清云的方式,也不同柯清云上次送他回来的刻意低调,——这一次,他特地选在人多时候,尽可能选走大道的来到柯府正门,当众要求见“柯大人的‘弟弟’”。
“哼。既然那女子对我这般费心,那我定是有他们想要的价值。只要有价值,就有谈判的筹码。”尽管有些讽刺,但确实说服了苏云畅敢坦荡踏入柯府,找柯清云面谈——哪怕他根本不知道以他们的势力究竟还能图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