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收回目光,沉吟着问道:“你真的会医那病?”
“我只能说是尝试,医不医得好还要看能不能找到罪魁祸首。”
“对了,”李观尘思忖片刻,忽然开口道,“你们这病是从两年前开始的,除了那个道士和中毒事件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奇怪的事情吗?”
龙婆听闻,眉头紧蹙,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压抑:“哎……我只能说,自从那道士来了之后,整个村子都变了,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璎珞树吗?”
李观尘点了点头,“记得,那棵据说长着‘红宝石’的树。”
龙婆的神色黯淡下来,声音压低了几分:“那树上的确结有红色的晶体,像极了宝石。可在过去,我们村与世隔绝,从未与外界有过太多联系。我们只是知道这东西稀罕,或许很珍贵,但并未真正了解它的价值。所以,村民们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把它当成一棵特别的树罢了。”
“可自从那个道士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他得知这‘红宝石’的存在,便告诉村里人,说这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倘若能把这些晶体卖到外村去,便能一夜暴富,富得流油。”
李观尘听及此,觉得这道士还真是会拿捏人性。
龙婆的语气逐渐变得冰冷,夹杂着几分恨意:“从那以后,村民们像疯了一样,全都一股脑地冲进了森林,争抢树上的‘红宝石’。短短几个月间,整个村子都富裕了起来,银钱堆满了家中,那些曾经为生计发愁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以为是过上好日子了,但人一旦通过捷径尝到了甜头,便再也回不到正道上去了。他们很快懒惰下来,不再种地、不再织布,只想着靠树上的‘红宝石’维生。可是,人的贪婪是无底洞啊,树上的宝石越来越少,分配不均的争吵也越来越多。”
她的声音逐渐低沉,透着一股沉重,“后来,不知是谁带头去森林更深处寻找,结果那些人竟一个接一个死在了里面。他们都尸骨无存,据说是被巨蟒吞噬的。有人说亲眼见到那蟒蛇,通体发白,粗如水缸,眼睛猩红。”
“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人去是吗?”李观尘问道,语气平静得令人难以察觉任何情绪。
龙婆长叹一声,声音中带着隐隐的疲惫与无奈:“是啊,也就是从那开始,这‘诅咒’便降临了。村里开始有人莫名其妙地生病,身体逐渐溃烂,像被什么东西侵蚀了一般。更奇怪的是,那片最肥沃的农田竟然种不出粮食来。我看这根本不是什么‘诅咒’,而是贪婪惹怒了神灵,降下来的报应。”
“那当时阿诺有去尝试医治那些人吗?”
龙婆沉默片刻,端起身旁的粗瓷茶碗抿了一口热水,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神情,干枯的双唇微微抿起。片刻后,她将碗放下,目光仿佛透过李观尘,落入深不可测的回忆中。
“当然有,”她的语气冰冷,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怨意:“但凡是被‘诅咒’的人,她都医治不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医术忽高忽低,有时那些看似治不好的重病,她却能妙手回春;而那些常见的小病,她反倒束手无策。真是让人摸不清她的本事。”
这样来说确实有些奇怪。
“龙婆,”李观尘放缓语气,低声问道,“两年前,可还有发生过什么其他奇怪的事?”
龙婆怔了一下,随即低头将小白抱起。那猫儿懒散地趴在她怀里,尖尖的耳朵动了动,尾巴轻轻摆动,她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小白柔顺的毛。
“还有件事……”龙婆语调缓慢:“两年前,有个孩子不见了。不过,说是跑了,也没人知道她是跑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那孩子是巫女阿诺家捡来的,一个不起眼的丫头。”龙婆的手停下了动作,垂下眼帘,声音低了几分:“她很少在人前露面,性子内向胆小,长相也普普通通。听村里人说,她似乎从不与其他孩子玩耍,总是缩在阿诺家里。有一天,那孩子就这么消失了,村里人都觉得她可能跑了,也没多问,毕竟只是个捡来的孤儿。没想到,这事儿后来就被渐渐遗忘了。”
李观尘微微挑眉,又是个孩子。
龙婆抬头,浑浊的双眼虽然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却能感受到李观尘身上透出的那股冷静而压迫的气息。
突然李观尘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龙婆,您还想眼睛恢复吗?”
龙婆微微张嘴:“我,我这眼睛还有的治?”似是不相信她的话,毕竟已经瞎了将近半辈子了。
李观尘闻言,笑了笑,语气轻缓却带着笃定:“有救是有救,只不过想恢复到完全清晰,怕是不太可能。看个大概,辨个轮廓,应该能做到。这就当是我这几天的食宿费用了,毕竟我可能还得在这里住上七天。”
龙婆双手一颤,眼里浮现出一丝激动,原本微微佝偻的身体竟然挺直了些。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哽咽:“好……好啊!丫头,医不医得好都无妨,你愿意试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伸出手,那手上布满粗糙的茧,皮肤像老树皮一般干裂。李观尘低头看了一眼,心头微微一震。龙婆的手掌虽粗糙,却透着一种劳动者特有的温度。她将手轻轻放了上去,掌心传来的热度让她忽略了粗糙的触感,内心竟然涌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李观尘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向龙婆,声音平静的说道:“对了龙婆,我明天要进森林一趟,中午估计回不来,你就不用做我的饭了。”
龙婆闻言顿时抬起头来,脸上隐约浮现出一丝惊讶和担忧:“你要进森林?一个人?”她的语气充满了不信,仿佛无法理解这个年轻女子为何要单独去那片传闻中危机四伏的地方。
李观尘淡淡一笑:“对,虽然是一个人,但我会带防身武器,问题不大。”
“必须……要去吗?”龙婆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她迟疑了一下,接着继续说道:“要不你去村子周边转转,说不定也能找到你需要的草药,没必要去那深处,太危险了。”
李观尘的目光扫过窗外,冷风掠过,带来一阵阴森的寒意,她微微垂下眼帘:“医您的眼睛和那个男子都需要各种草药,这些草药都得进森林深处才能找到。而且我看这片森林物种繁多,应当有不少珍贵药材,我以后说不定也能用得上。”
龙婆沉默了片刻,神情有些复杂:“你其实真的没必要淌这趟浑水。你跟这个村子非亲非故,我这老婆子的眼睛也不至于非得让你去治。你没听说过那森林里的蛇吗?那蛇凶猛得很,说不准你就能碰上。”
李观尘低下头,轻轻抽了口气,眼底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没事,我有雄黄,蛇不敢轻易接近的。”她的语气平静而自信,似乎那片危险的森林已经在她的掌控之中。
见她一直坚持,龙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第二天清晨,李观尘早早起床,天还未亮,她便已经将一切收拾妥当。她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简洁利落,适合长时间行走。匕首、黄符和雄黄一一被她小心地放进腰间,将蛊虫藏于袖中。她将龙婆准备的烤红薯和水壶收进背包,依旧将小白留在龙婆家中,毕竟这次确实是会有危险。
她正准备走出门,突然,背后传来了龙婆低沉的声音:“丫头,命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一旦有危险,立马往回跑,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
李观尘回头看了一眼,龙婆站在门口,双手握着她的手,苍老的手指像枯藤一样紧紧缠住了她的手腕。尽管龙婆的眼睛看不见,但李观尘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沉甸甸的担忧。她从未见过龙婆如此紧张,似乎那份关切,超出了一个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的正常界限。她有些愣住了,这样的情感,是她不常感受到的,似乎不能理解,自己跟眼前这个老人非亲非故,短短两日就能生出这样的情愫来吗?如果换做李观尘的话,她是肯定做不到的。
她低头看了看龙婆那双满是老茧的手,皱纹和沟壑深深刻画在皮肤上,李观尘愣了片刻,最后轻轻点了点头,温柔地答道:“好。”
她轻轻抽回手,转身走出了门,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湿润的空气带着些许泥土的气息,四周的村子一片寂静,似乎连鸟儿也未曾开始鸣叫。她一路走到村口,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孤寂的老屋,心中竟然浮现出一丝不明的情感,随后便将这份情感压回心底,抬步朝着森林的方向走去。
虽是清晨,但森林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远处的树木仿佛高耸入云,枝叶交织成一片浓密的绿色帷幕,像是一张巨大的网,随时可能将她困住。而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仿佛早已张开了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