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鸭简直是供不应求。
每日中午开门时，总有老食客第一时间上门来，哪怕身量娇小的女客，张口便要一整只。
阿知劝道：“娘子可是一人来吃？这烤鸭最好趁热吃，吃不完再加热的话，滋味可就没原先好了。要是隔水蒸，鸭子皮会变软，要是用锅炒着加热，又得加油加水。”
对方掩着嘴笑：“我饿了一天，只喝了几口水，专程来吃的。可不准给我挑小的。对了，我还要一份白萝卜汤，多多放些胡椒粉。”
然后遮遮掩掩：“快些上菜，我悄悄翻墙出来的，吃饱了得赶紧回去。”
阿知：……
程奇瑜中举之后不知忙些什么，将三娘四郎送了过来。两个人拿着平日里攒下的零花钱，将饭馆周围逛了个遍。
玩的东西都好玩，吃的——自然是没有自家阿姐做得好吃！于是两个人撒娇卖萌，说想吃脆脆的炸物，最好里面带好吃的肉。
就差直接说炸鸡了。
程奇瑛断然拒绝：“不行。”
四郎一屁股坐在地上，哼哼唧唧：“阿姐阿姐，我想要……”
程奇瑛盯着他们俩说道：“哼，别以为不知道你们俩晚上偷摸吃零食！还想瞒着我，嗯？大冬天的，藏了东西放在床缝里，吃冷掉的猪油渣，生怕拉肚子是吗？这段时日别想再吃油腻腻的炸物。”
两个小的缩脖子一溜烟跑了。
跑到街上，两个人吵起来。
三娘小脸都是气呼呼的：“我根本没吃着猪油渣。你的床靠墙，都放在你那了！说好的一人一半，你全都吃光了！”
四郎不甘示弱地回击：“是你睡得太早了！我喊你你都不答应我！”
两个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开始打起来。
两人都在武馆学了一段时日，两人打得可谓是拳拳带风……
好吧，其实冬天穿得太多了动作十分笨拙。路过的人见了，心中都暗暗发笑。
·
皇家从前可从未有过离过婚的夫妻！
可三皇子妃不仅成功和离，还得了个县主的封号，这不能不引人深思。
有人说这是三皇子干了亏心的事，得封县主乃是皇家的补偿，有人说三皇子妃向陛下献上云游的老道士，皇上十分高兴，更离谱的传言说三皇子妃其实是某位公主的私生女。
不过这件事并未被重视，长安城的民众也只是私底下说说。大家如今更感兴趣的是有关二皇子的事情：他手下的商队出海回来，带来十分高产的农作物！亩产千斤！
消息一出来，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十分震惊。这样高产的作物，能拯救无数吃不饱的百姓。
人人都说，这样大的功德，偏巧让二皇子得了去，还闹得这样沸沸扬扬，圣上怕是有重立太子的心思。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封皇后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五年前已经过世，二皇子既贤又长，张贵妃又得宠，论情论理，二皇子可能性最大。
以上就是阿知这个包打听这几日听到的传言。
程奇瑛边听边吃着瓜子，站在院子里听得津津有味。
本朝民间风气宽松，民众颇有几分“笼袖骄民”的情状，对皇家事也能议论几分。只不过如今在位的这位皇帝心眼有点小，这十几年间的民众才收敛一些。阿知已经三十多岁了，但说得兴起时总会露出从前轻松的姿态。
程奇瑛听八卦听得撇嘴：“天底下竟有这样偏心的爹，不说什么达官贵人，就是平常百姓家，几个儿子之间端水端不平，那也是老死不相往来，乃至于反目成仇的。真不知这张贵妃给皇帝灌了什么药。”
阿知靠近程奇瑛，悄悄地说：“子凭母贵，是有几分道理的呢。如今的皇后，同太后一样姓封，当初并不是圣上的原配呢。”
程奇瑛露出好奇的神情，还没等仔细问。便见萧逐梅拿着账本，示意她往前堂去。
萧逐梅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道：“十二月才开头，小娘子可还记得花了多少钱？中等砂糖，如今涨了些，一两十四文，你买了五十斤。一只鸡二十六文，你一口气订了四百只。你说天冷了，肉放在外面正好冻住，不用担心坏掉，一口气订了二十五头。如今一把钢制的菜刀要八十五文，你逛街逛得兴起，开始准备买二十把。这些不算什么，你还买了许多腊肉腊鸡以及冬日的菜蔬。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柴米油盐酱醋、两口大铁锅，前几日砌的烤鸭炉，原材料加上泥瓦匠的工钱一共是……”
程奇瑛连忙打住：“停停停！我知晓了！”她有些心虚，不是因为觉得花的钱太多——而是因为此时已经到十二月，再过一段时日就要过年放假了。
她前两天上街采购，逛着逛着就大发囤积癖，这也买，那也买，如今看来过年前大抵是消耗不完的。
过年后的天气，可不好说。要是不下雪，天气暖和，放在露天的冻货就得另想办法储存起来。
萧逐梅停住话语，放下账本，看着程奇瑛。
程奇瑛觉得他的眼神简直是在谴责了。于是开口道：“行啦，我觉得过年前大家都想上街热闹热闹，肯定能用完食材。”
萧逐梅掸了掸衣衫。
程奇瑛将他拉出柜台，说道：“我今日准备新做一道西湖醋鱼，滋味绝妙，你定会喜欢。”
她在转移话题，绝口不提买菜刀时一开口便要二十把，差点让店家去报官。按照如今的刀具管制程度，在长安城里要这么多菜刀，真是有十足的伤人嫌疑了。
萧逐梅也随着她的动作往后走去，进厨房前才将衣袖拉扯回来。
西湖醋鱼用的鱼，得瘦养。
阿羊穿得像个圆滚滚的小球，蹲在木桶旁边，看着草鱼活蹦乱跳。有水珠溅到他脸上，阿羊连忙后退，皱了皱鼻子。
见程奇瑛进来，他站起身来，用稚嫩的嗓音控诉：“阿瑛姐姐，先前你把鱼桶放在外面的时候，那只猫过来，差点把鱼叼走了。”说完还看了萧逐梅一眼。
他拍拍胸脯：“幸好我把桶子提进来啦，还把门关上了！”
程奇瑛呼噜他的脑袋：“阿羊这么厉害呀，那今天奖励你一个烤鸭腿好不好？”
然后回头轻轻瞪了萧逐梅一眼。这眼神意思很明确：看看你养的猫！
萧逐梅摸摸鼻尖，轻咳一声：“我正好也无事可做，有什么帮忙的吗？”
程奇瑛毫不客气：“今日你就去烧火。”
她买回来这条鱼后，在竹篓里饿养了几天，这样草鱼不容易有腥味。
程奇瑛动作麻利地将鱼用刀拍晕，去掉鱼身体里的内脏和脏东西，切成两半。然后用葱段、姜片、酒腌制两刻钟。
对了，还得放几勺盐。
等大铁锅里的水沸腾时，再把草鱼放进去，鱼皮那一面朝上。盖上锅盖，立马熄火。等待残存的热度将鱼焖熟。等到鱼的眼珠子变白时即可捞出。
等待的时间里，在另一个锅里调酱汁。米醋、盐、白砂糖三者的比例要调好，这样鱼吃起来才会鲜咸甜都恰到好处。
一道西湖醋鱼，一道炒韭黄（反季节蔬菜），一道菘菜，再来一份简单的葱姜炒鸡，一罐白萝卜排骨汤，便是中午的菜肴。
三日后的午后，阿知从前堂进厨房传话：“小娘子，外面有位娘子来找你，还问我你平日里做些什么菜呢，怕不是让你去她府上做饭？”
程奇瑛心中奇怪，前去见到正主。
程奇瑛见她面似芙蓉，眉如柳叶，虽然身形纤弱，但眼神清亮，面目可亲。穿着打扮虽然素雅，但无一用的不是好料子。
真是一个十足的美人，程奇瑛咽下口水，暗暗心想。却不想她的心思这时早教人瞧明白了。
萧逐梅本打算避开往后走，见程奇瑛这副走不动道的模样，不由得轻哼一声，干脆倚在柜台边，左翻翻右翻翻。
对于美人，程奇瑛总是充满耐心的。她搓搓手，声音轻柔：“这位娘子，真是不好意思，您要是有什么想吃的菜，可以在饭馆里吃，要么打发下人来提回去。在下平日里去贵府怕是……”
面前的美人轻笑，她环顾四周，见还有些客人，于是对程奇瑛道：“程小娘子，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程奇瑛请她往里走。
美人在院子里停下脚步。院子里没人，其余人都在厨房里忙活。
她看了程奇瑛好一会儿，程奇瑛心里正迷惑呢，就见美人伸出右手说道：“你好，我是谢铮。”
程奇瑛瞪大双眼，简直是惊疑不定！
这这这！
这熟悉又陌生的打招呼的方式！这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环顾四周，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了一下谢铮的右手，试探道：“横眉冷对千夫指？”
“俯首甘为孺子牛。”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
程奇瑛打了个冷战，差点跳起来。
在陌生的时代，突然冒出一个疑似的同乡人，这不能不让人惊喜与疑惑！
不待程奇瑛再说话，谢铮问道：“可否去安静些的地方？”
程奇瑛将她请到自己房中，给她倒了杯大麦茶。谢铮轻饮一口，放下茶杯，说：“我知你与我来历相同，出于对同类人的信任，我想与你做一桩生意。”
竟然一句客套话都没说便直入主题。程奇瑛兀自消化着这令人震惊的事实，听她这般说话，再观其作态，应是果决冷静之人。
她不敢直接答应。
“我怎么知道你是好人？你从前从未见过我，又怎知我值得合作？”
谢铮轻笑一声。这一笑，仿佛日光都暗淡了几分。
“我运气好也不好，好的是再世为人，家世尚可，要探听你的事，并不算难。不好的是，嫁的男人是头豺狼，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布袋子来，递给程奇瑛。
程奇瑛打开一看，竟然是红色的干辣椒！
谢铮继续说道：“辣椒是我手下的人送上来的，本土没有。如今还没有推广开来，待到明天春天播种，夏秋可以收获。我只供给你一家，你觉得如何？”
程奇瑛眼睛转了一圈，新奇的作物，再加上前几日从阿知那听到的流言。
……她好像发现了些不可说的东西。
谢铮坐姿放松了些，纤细的手指抚过自己的大氅：“明人不说暗话，我将我的情形说给你听吧。我因为一场落水，醒来时发现自己这具身体流产，丈夫宠妾灭妻，我身边陪嫁来的下人被打的打卖的卖，所剩无几。娘家就是长安城里有名的谢氏，但出嫁的女儿过成这样，竟好似从来不知道，也没人问一问。后来我才知晓，我的爹娘已经去世，我这一房只有这个独女，如今是叔叔婶婶当家。男人嘛，忙于政事，内宅事务一应都是我婶婶在管。唔，加上我娘和我婶婶从前有些妯娌之间的矛盾，她平日里也不乐意问问我这出嫁的谢氏女。”
“你的夫君是？”程奇瑛试探问道。
谢铮讽刺一笑：“想必你有几分猜测，正是皇帝的三儿子。不过我已经成功和离了。”
代价是将发现新作物的功劳给皇帝宠爱的二皇子。
程奇瑛腹诽，如果说自己还在种田文里乐呵的时候，面前的谢铮拿的就是高端宅斗加上基建文女主剧本。
谢铮没有说自己如何从深宅之中逃离出来，又是如何找人出海寻物，再与皇帝斡旋。光想想，这些便不是简单的事情。
……
程奇瑛送走谢铮，脸上是隐藏不住的兴奋。谢铮找到许多东西：除了辣椒，还有玉米、土豆、红薯、花生，以及其他一些调料，全都献给了皇帝。但除了几样高产的农作物，皇帝显然对辣椒和其他几样调料的兴趣并不大。
等到明年朝廷向民间逐步推广时，程奇瑛可以用谢铮剩下来的存货，程氏饭馆定能先声夺人！
萧逐梅幽灵似的出现在她身后：“阿瑛小娘子仿佛十分高兴呐？”
程奇瑛回头，感觉他这话配上脸上的表情，透出几分阴阳怪气来。
“你今日莫不是吃错了什么药不成？上月的账本还没整理好给我看！快些给我干活去！”
萧逐梅神色微僵：“我瞧你今日与那小娘子初次见面，便相谈甚欢，想来是十分投缘的了。”
程奇瑛眨眨眼睛，一副“我有秘密”的模样：“那是当然。更何况美人足够赏心悦目。”
有现成的金大腿，谁会不抱？
萧逐梅心底蓦然生出几分酸涩与不安来，然而很快便被他压制下去了。
程奇瑛叉起腰来，斜睨着他，俨然是要发火的模样：“哼！差点忘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前几日你抱回来的那只猫，兜兜，差点偷偷将我的草鱼叼了去，你说这该当何罪啊？”
萧逐梅顺着她，作了一个长长的揖：“自然是我这主人来向小娘子道歉。”
程奇瑛轻轻扯了扯他的发尾：“哼，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嗯……就让它去三娘四郎那待上半月！”
三娘四郎爱极了喵喵叫的小猫，每次都要猛吸半天，直让小狸花挣扎不得，一见这两个小魔王就跑进萧逐梅的房里。
萧逐梅直起身来，顺手接过程奇瑛手中已经冷掉的茶壶，说道：“遵命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