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两人心照不宣地进入另一种状态。
程奇瑛晚上又想吃夜宵,于是穿好衣服,推开门,见萧逐梅房间的烛光,于是上前轻敲:“你想吃茄丁打卤面吗?”
屋内传来椅子移动的声音。萧逐梅打开门:“小娘子饿了?”
程奇瑛跺跺脚:“我就是突然想吃了。你快出来,我先去厨房点蜡烛去。”年轻的身体,消耗总是极大的。
萧逐梅反手关上房门,走到厨房门边上,见里面还是黑漆漆的一团,正欲出声,却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
程奇瑛本想吓唬吓唬他,但快接近他时却又放弃了。没成想萧逐梅径直朝她走来,二人撞了个满怀。
程奇瑛转身点亮蜡烛,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中显得亮亮的:“哼哼,你知道我站在哪儿。”
然后抬起双手捏了捏萧逐梅的脸颊。
“你这不像这里的人。”萧逐梅喃喃道。
程奇瑛心中一跳,但眼神中没泄露出丝毫来:“那你说说,我像哪里的人?”
外面的寒风拍打着窗户,透过缝隙钻进来,让烛火有一瞬的闪动。
萧逐梅道:“像我家的人。”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不对劲,于是连忙找补,简直有些手忙脚乱了:“我是说,像我娘那里的人一般。”
程奇瑛难得见他这般明显的慌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萧逐梅微微垂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待她笑完后才动了动嘴唇:“我娘不是汉人。”
“咦?”程奇瑛擦擦笑出眼泪的眼角,听到他这样说,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心来。
可他想了半天也只憋出几个字来:“不似中原人那般。”
程奇瑛悄悄松了口气,语气又轻松起来,缠着他问:“哪般?你怎么不说话啦?”
她用双手捧起萧逐梅的脸来,仔细端详,向左转,又向右转,一脸正经地说道:“你也是,黑眼睛,黄皮肤,倒和我们中原人也没什么不同啊。”
萧逐梅后退一步,但仍没能逃脱她的魔爪,只好任她打量。两人挨得极近,他能感受到她微热的鼻息。
他轻轻拿开程奇瑛的双手,语气平静,道:“自然是一样的模样。又不似那外国人,生得奇形怪状,有什么蓝眼睛绿眼睛,棕头发黄头发。我爹是汉人。”
程奇瑛伸出食指摇了摇:“不不不,只是你审美不同而已。要不然怎么会有不少人钟爱胡姬的美貌呢。”
她记得萧逐梅来这里是说,他祖籍光州,常年住在南边,那这么说来,他爹是随他娘一块住的了?不过程奇瑛没有出口发问。
“审美是和国力息息相关的。大祁如今是有过万国来朝的盛景的,大多数人自然瞧不上别处的美。要是如今我们是个藩属小国,或者国力不强盛,大多数人自然会觉得别处的人才是标准的美。”程奇瑛讲得摇头晃脑 。
萧逐梅目光流转,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程奇瑛狐疑地抬起头:“你觉着我是胡说八道?”
萧逐梅摸了摸鼻尖,说道:“哪有?”他往灶台上望去,见放了盐的茄子丁已经腌出水来,便转移话题道:“茄丁腌好了。”
他站起身来,挽起袖子,边走便说:“我来切五花肉吧。”
程奇瑛笑眯眯地看着他将五花肉切成丁,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好看,直把萧逐梅盯得忍无可忍,菜刀在砧板上越切越看。
程奇瑛却还肆无忌惮:“萧逐梅,我觉得你是个十分……”
他切肉丁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
程奇瑛偏不如他所愿,于是也站起来来,慢慢踱步到他身后,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十分贤惠的好郎君。”
萧逐梅简直被她这句话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算是发现了,程奇瑛就喜欢明里暗里调笑人。
真让人心烦意乱。
程奇瑛见好就收,等他切好肉丁后就准备做茄丁打卤面。
放入两个八角,五花肉的肥肉部分炒出微黄的油时,把油倒出一部分来。
把姜末和蒜末放进去,茄子在高温翻炒下慢慢变得越来越软,色泽也越来越深。
这时候再舀一勺黄豆酱放进锅里,让肉丁和茄丁染上酱色,黄豆酱散发出朴实的香味来。
然后放各种调料——花雕酒、白胡椒粉、酱油、少许白糖,倒入大量开水,还有薄薄的芡汁。
最后一步是激发香味的关键:花椒在油里炸一会儿,往出锅的浇头上一倒,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来。
面条是早上从外面买来的新鲜面条,刚好还剩下一点儿,够两个人吃。煮好面条,再用筷子搅拌均匀,每一口面条都裹着浓浓的酱汁,携着茄丁和肉末进入口腔。
程奇瑛吃饱之后眯着眼睛一脸满足,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头脑一时放空。
“哎呀,你怎么用冷水洗碗?”她眼睛尖,见萧逐梅收拾好碗筷,放着还剩下的热水不用,拿着冷水洗,上面摸了摸他被水沾湿的手,不由急道,“这大冷天的,水冷得刺骨头,你还是半个大夫呢,怎么这么不注意?”
萧逐梅的冰冷的手又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嗯……我在想事情,一时忘了。”
程奇瑛轻瞪了他一眼。
“得得得我来洗吧。”她将他挤开,挽起袖子,舀了几瓢灶上的热水放进去,动作麻利。萧逐梅也不闲着,擦好桌子就将它放好收到一边,免得占地方。等程奇瑛收拾好后就吹熄蜡烛。
他关好厨房的门,叮嘱程奇瑛:“刚吃完东西,切莫马上躺着,对肠胃不好。”
程奇瑛嗯了几声,本想再逗逗他,见其它房间的烛光都灭了,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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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总会想吃油脂丰厚的东西,比如说烤鸭。
皮脆油多,蘸着白糖吃,入口即化。鸭肉和黄瓜、葱丝蘸着甜面酱,放在荷叶饼上卷着吃,一口能吃半只烤鸭。
可是没有烤炉。自己来做起码得花一整天的时间——当然是术业有专攻,找专业的人来做。
用来做土基的黏土不难找,城外村子里总有人家废弃的房屋。程奇瑛找来泥瓦匠,用手比划不方便,她干脆拿来纸笔,用毛笔画了简图。
正好趁着天气晴朗动工,烤炉里外都用黄泥巴抹均匀。
阿羊脸上有轻微的两团红色,看见泥瓦匠在院子边上拍拍打打,十分好奇,伸出爪子一戳一戳,然后用脚踩细碎的小土块。
“小娘子,这个土炉真的能做好吃的烤鸭吗?”他仰头看着在旁边监督的程奇瑛。
“那是当然!”程奇瑛拍拍胸脯,“难道你还不信我么!我做的东西没有不好吃的。鸭肉可以吃,鸭架可以用来炖汤喝,或者做成椒盐鸭架,慢慢啃着吃,可香了。”
阿羊听得吸了吸圆嘟嘟的腮帮。
程奇瑛一时兴起,蹲在地上,伸出手和阿羊一块儿玩泥巴。
“你看,我建了一座房子。”她拿起阿羊的手,“现在把它捏碎!”
黏土做的小房子被阿羊一巴掌拍扁,他发出小孩快乐的尖叫。
不过程奇瑛很快就被“教训”了。
两个人正打算再捏点东西的时候,视线里出现一双鞋,抬头往上看,见是萧逐梅,程奇瑛少见的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他面上看不出喜怒,淡淡的看了眼程奇瑛,也不走开,站在原地。
程奇瑛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没做什么事儿啊。”她在心里一个人嘀咕,然而动作很诚实,连忙拉着阿羊溜之大吉,跑去厨房洗手去了。
洗完手见萧逐梅还站在外面。他抿了抿嘴:“把手伸出来。”
程奇瑛这才知道他为何绷着张脸,神色讪讪。伸出手来,小拇指赫然发红。
“你是不是没天天涂药膏?”
程奇瑛将手收回来,挠头:“呃,好像是有那么几次……不过我也快用完了,就想省着点用……”
萧逐梅将小盒子塞进她怀里:“这是新的。可不能不按时涂。”
“好香。是茉莉花的香味。”程奇瑛当场拧开盖子,深吸一口气。也不马上放进袖子里,而是对萧逐梅说:“要不你帮我擦擦?”
还未至中午,阿知和柳七正在厨房的备菜,传来咚咚咚切菜的声音。阿羊刚刚玩完泥巴后也乖乖留在里面。院子里只有弯腰背对着他们的泥瓦匠。
萧逐梅低声说道:“你莫闹……”
两人面对着面,程奇瑛拦着他。他往右走一步,她往左一步。
程奇瑛挑眉:“我见你的手也有些干,不如我来帮你涂吧,滋润一下。”说完就挖出一块,牵起萧逐梅的手,往上面涂抹。
他的手指白净而修长,青色的血管在阳光的照耀下隐约可见,握笔的地方有薄薄的茧子。
程奇瑛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抹的。从指尖到指根,最后才是手掌。关节纹路多的地方,更是要仔细摩挲。
白色的膏体在旋转打圈中慢慢消失,只留下淡淡的茉莉花香气。
“你快些……”萧逐梅气息有些不稳。
程奇瑛笑容简直称得上是恶劣了。
她小声对着他说道:“这可怎么办?还有一大快挖出来了没用完呢。”
萧逐梅深吸一口气,认命般给程奇瑛擦起护手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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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鸭炉做好之后,还得等一个月左右晾干,再用火烧一个时辰,这才能使用。
程奇瑛兴致勃勃开炉做烤鸭,但烤鸭制作惨遭翻车,这也算意料之中的事情……
程奇瑛做的第一只鸭子,色如黑炭,惊掉阿知她们的下巴:“小娘子,这能吃吗?”
程奇瑛汗颜:“再来一次!”
第二次,烤鸭胸脯往下陷,这是烤的时间太短了。
直到第四次,程奇瑛才成功。
秸秆或者木条做成撑子,放进鸭的身体里,立起来,这样鸭子才能撑起来。用沸水烫完鸭子后上糖色,熬成红棕色的麦芽糖浇在鸭子表面,只需大概三勺左右。
上完糖色还得晾干,起码得三个时辰,让鸭皮变得干燥。
灌汤打色后就开始烤鸭。烤鸭需要的木材要么是枣木,要么是桃木或者梨木。鸭膛里的沸水随着高温蒸发,让鸭肉能比较快速的熟。
一只三四斤的鸭子,只需要四刻左右即可烤好。
烤好的鸭子,趁热刷上一层香油,反射出光来。这香味简直勾人,有客人循着香味,趁着人不注意跑到院子里来,见香味从新盖的土炉的传出来,当场就想点:“这是什么?给我也来一份!”
阿知说道:“这是我家小娘子在试新菜呢!现杀现烤的鸭子,皮脆肉嫩。正巧今日出炉了,我这就片一只,给大伙儿先尝尝。”
程奇瑛自己留了两只,一只趁热让柳七带给大哥他们,另一只给饭馆众人吃。烤鸭切得薄薄的,每一片都有鸭肉和鸭皮,蘸着甜面酱,放在热乎乎近乎透明的荷叶饼上,旁边放着葱丝。阿羊学着程奇瑛的模样,把饼皮卷好,一口塞进嘴巴里,小嘴巴蠕动着,脸上充满吃到美食的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