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处飘飞的粉色烟雾里,梅辛怡短暂失去了意识,沉浸入了一团迷离恍惚的幻觉里。她感觉周围的一切东西都变慢了,自己的呼吸粗重到将耳膜都鼓起的程度,身体内的声音清晰可闻,外面的细节却在远去,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塑料膜。
对面的黑龙正在缓慢起立,在她虚幻的视线里,能看到他身上的伤势正在恢复,甚至能看到肌肉纹理间飞速的生长,好像在一个毛绒玩具上飞针走线……一切材质和纹理都不科学起来,但是最不科学的,还是她身体内的变化。
首先出现的是一种冲动与刺激,梅辛怡摇摇晃晃几下,感到自己脚底发软,身体轻飘飘的,好像踩在绵软的云端。为了避免自己栽倒,她暂时蹲下,把自己的重心放低。结果这样看得更清楚,对面的黑龙匍匐在地,他的脖子拉长,肩颈缩窄,身条变得更加滚圆而细长,原本宽阔的肩膀几乎成了溜肩。双手倒是狰狞地往前探出,青筋与肌肉暴起,已经不能说是一双人类的手,而是爪子。
这副变身的模样有点吓到了梅辛怡,她支撑着地面,往后微微缩了一步。轻微的响声刺激到了对面的黑龙,就看见他瞳孔猛然扩大,然后又猛一缩,拉长的身体拱起,猫一样弹射而出,扑中了梅辛怡。
两个人滚成一团,翻滚着互相攻击,你一拳我一爪,激猛地抓挠对方体表的鳞片,不停有星火迸溅。最终砰一声巨响,撞上了墙壁,然后这一团两人组成的肉饼,就沿着房间的四面墙壁开始玩命扑腾,场面犹如冷水入油锅。
围观的观众也受到了烟雾的影响,开始没头脑地叫好,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嘶吼声不似人类,跟场面中央的怪物也差不多了。
梅辛怡瞅准机会一脚踹翻了黑龙,自己滑出一段距离,双手在地上乱摸,想把剑柄找回来。可惜四下的烟雾还是有些浓重,弄得屋子里跟天宫瑶池一样飘袅,她干脆抽出飞羽离仙弓,迅速搭弓上箭,微一瞄冲着黑龙飚出一箭。
莹莹玉翠的光斑射中了他的一侧肩颈,但是却被坚硬漆黑的鳞片弹开。梅辛怡一愣,黑龙大声叫嚣:“你玩阴的?太好了!我早就嫌玩得不够刺激,白秘书!”
同样受到烟雾影响的白丝绒颠颠倒倒地跑近,可是看出她比其他人受影响的程度都深,原本就圆亮的眼瞳已经扩散到了猫一样巨大,根本就找不到焦点。脸颊充血嫩红,跟刚跑了个马拉松一样。头发都炸起来,蓬松成一颗毛茸茸的小黑球,蹲着问:“老大,你要什么?”
黑龙掀开上唇,露出两边尖锐的犬齿,“把武器库打开,随便大家拿……”
“不要!”梅辛怡激动地阻止他,“最后会变成一场没有目的的大屠杀的!你冷静一点!!”
黑龙根本不领情,狂热的表情深处其实是冷酷无情,“我已经冷静了很多年了,我冷静够了,也等够了,你欠我一个终结。今天,我们就把一切清零。”
梅辛怡攥紧了右拳,她明白,只有一个办法能让眼前的闹剧收场,就是击败黑龙,手动让他冷静。她尝试着站起身,念了声口诀,把剑柄召回,左手的虫甲进一步蔓延生长,包裹住半截小臂。许多新黄色的虫须从甲片缝隙钻出,四处飘飞,试探性地轻舔着剑身,最后变成包裹。
月母鬼蜮剑霍然生长出,剑身上的那条鬼龙跟活过来一样,更显得狰狞可怖,缠绕着剑身龇牙咧嘴,鬼爪探出。黑蓝色的鳞须栩栩如生,撑得剑身宽了两寸。邪剑的精神污染,加上空气中的不明药物,双向影响下梅辛怡实在很难保持自己的神志,愤怒与兴奋、偏执和杀意……各种抑制不住的负面情绪不停翻滚,吵闹着要占据这幅身体。
“你也打够了吧?”她说出口的话音冷锐粗哑,藏着一股即将冲破自控的恶意。
黑龙刚抬起头,忽然迎头一股巨力的冲击,梅辛怡一脚踩在他的头上,硬是把他踩得俯身贴地,竟然挣脱不出来。
“当初是我不懂事。”她一边加重脚力,一扭一扭捻着黑龙,一边喃喃自语,“我以为随便弄个局,在副本外等个几百年,就能回来收割点数,反正公司就是这么教我的……不对,应该说我们那个世界就是这么教我的,要高效、注重效率和结果,不能做没有意义的事。但是现在我懂了,并不是这样——”
黑龙忽然也开始发力,他的□□变化到了极限,体内约束了几个世纪的化龙之力开始暴走,完全变成了一只大蜥蜴,黑色鳞片完全遍布周身,幽幽发光。由于身体变成细长的一条,他也终于脱出了梅辛怡的控制,就地一滚,滚开老远,仗着自己矫健油滑的身形,四爪攀沿上了墙壁,挂在天棚的一角,冲着下面的梅辛怡尖吼嘶叫,龙啸之音差点把房间震垮了。
她也忿忿地抬起双眼,两只眼白布满了血丝,眼眶边轻轻凝聚起青紫色血管。
“规则是用来控制我们的,真正站在高处的人,他们都是根本不守规则的。他们制定出那些见鬼的条款,纯粹是为了操纵我们这些推动车轮的人。你看看封氏,花尽了自己的所有,用来培植这股化龙之力,却想不到在另一个副本世界里,龙肝凤髓只是上神桌上的一道菜吧?”
可惜黑龙此刻根本听不懂人话,他已经失去人性和人的形状,跟牲口没有两样了。巨大尖锐的龙爪抠进了墙壁,沉重壮硕的龙身飞快地爬行转圈,伺机寻找一个进攻的间隙。
梅辛怡伸手进箭筒,一次抄出三枚箭矢,轮射而出,分别钉住黑龙的颈部、尾尖和前胸。她将长弓倒背,收起长剑,一撸袖子跳上了墙角,冲着被困住的黑龙左拳右拳一个快动作,再右拳左拳快动作重播。
飞速的锤击跟捶打面团一样,持续了五分钟,硬是把一条龙打的口沫横飞,鲜血长流,眼白上翻。她打够了长吁一口气,伸手抓起一把龙鬃,啪啪拍了两下他肿胀的脑壳,“快点变回来,不然我薅秃了你哦,你不想以后当一条秃龙吧?”
粉色烟雾已经消散得差不多,屋子的观众大多清醒了一些,加上围观老大挨揍也看了好久,都一声不响地尴尬站在下头。白丝绒的药性还没完全过,摇摇晃晃走过来,语调滑稽地劝他:“就投了吧,事到如今,认个怂而已,不行我替你……”
手里的黑龙变软了,身体开始回缩,最后滑唧唧落在地上,变回了一个橄榄棕的裸男。
小弟们愣了一下,有人反应过来,开始脱衣服想给黑龙披上,但白丝绒离得最近,急忙忙脱掉自己两条小肉腿上的白丝袜,比量了两下,搭在黑龙胸前,在他背后一系,包住“二奶”。然后又脱掉自己的白色紧身女士制服,硬是把黑龙挤了进去,宛如一个壮汉在玩护士制服play。
抹了把汗忙完这一切,白丝绒才发现梅辛怡就站在自己身边,揣着两手一脸异常复杂的表情看过来,沉默不语。
白丝绒莫名其妙,“怎么了?我关心老大还不行吗?”
梅辛怡拧着眉,慢吞吞地开口:“……何贞总是说,在副本里战斗力跟人物的逼格是相关联的,我还一直不信。但是现在我有点信了……有你在身边当秘书,他确实很难有战斗力。”
白丝绒有听没有懂的,也慢吞吞把黑龙扶起来,然后脚底一歪,竟然以一个丢面口袋的姿势把他丢了出去。
“我是最好的秘书。”她一脸不忿,微微咬牙强调,“谁都知道,白秘书是最优秀的秘书!”
梅辛怡一愣,“你叫什么?”
“白丝绒。”
她的瞳孔一缩,表情在脸上地震,“白丝绒……白秘书……我天啊……”
经过了半天的治疗,强壮抗造的黑龙基本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他派人来传话,要和梅辛怡到办公室交谈。
“看来,这次是真正地谈话了?”梅辛怡看了看他的办公室,门上一个人形大洞,基本上失去了门的作用,她大概知道之前他一副刚干完装修活儿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黑龙还是没穿衣服,但是披了条毛毯,露出锁骨与两条肩窝,脸色略显憔悴,竟然多了几分破碎感。
梅辛怡敢打赌,要是现在开战,以他目前的形象逼格,战斗力大概比刚才强。
他轻咳了咳,嘶哑的声音说:“先交换人质,你想要史丹是不是?把楚狂的控心术解了。”
梅辛怡点点头,“先把何贞的控心术解了,她就能去解楚狂的控心术。”
黑龙把椿舌雅叫来,把这串套娃一样的程序走完,双方都拿回了自己的蠢队友。
史丹非常兴奋,他的小本本竟然还揣在身上,自己捏着小笔头,缩在墙角里奋笔疾书:“极乐黑世界是个充满了精神病的地方,而且这里的精神病是带有严重传染性的,任何误入的人都会被传染,变成他们的神经病成员……”
梅辛怡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收回目光,看着黑龙,“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就……”
“极乐黑世界给你了。”
双方的话在空中交织,都把对方说愣了一下,不过梅辛怡愣得比较久,然后发出尖锐爆鸣,“什么鬼?什么叫给我了?!”
黑龙一耸肩,“开打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极乐黑世界作为赌注,谁赢了给谁。”
“你是不是有病?我不要!拿走!”
黑龙可能是刚才脑子被打坏了,现在开始解放自我,“你不要,那我也不要,这座基地,加上几千人,你看办吧。”
白丝绒看着他站了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焦急地追问:“老大你去哪?”
他以挺立的姿态,扭过头与肩,硬拗出了一个挺帅的pose,“我一早就想抛掉这一切,去浪迹天涯,过自己的自由日子了。”
白丝绒刹那间热泪盈眶,“带着我一起去吧!我也想试试自由的日子!”
黑龙顿了顿,脸上出现淡薄的阴影,“……主要就是想抛掉你。”
白丝绒原地开始委屈,堆起两团圆亮朦胧的大泪泡,嘤嘤嘤个不停,撕心裂肺地大哭:“为什么?我不是天下第一的贴心小秘书了吗?以前叫人家纯白棉花糖,现在就叫人家白秘书了……”
黑龙一脸的呆滞,“我什么时候那么叫了?”
她气鼓鼓的,双眼一瞪,忽然人往后栽,昏迷在了地上。
黑龙保持着呆滞的表情,“有这么气吗?直接气昏过去了?”
梅辛怡却想到了什么,开门往走廊上看了一眼,如同预想中一样,外头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她阴沉地转回来,看向何贞,“你还记得吧,大师兄是带着任务来的。准备一下,咱们去见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