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知道……”梅辛怡被震惊得无以复加,可能因为过去的时间相对她来讲,还并不太久,所以她还比较清晰地记得这一句。但是对面的人……或者说,这个世界,这个时间的人,绝对不应该知道。
黑龙站起身,打开了房间里的投影仪,将一束光线投射到墙上,上面显示出的是关于梅辛怡的一切消息数据,有些比较准确,有一些纯粹是猜测和谣传,但是可以看出,他们一定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和人力来收集这些。
“封氏原本是个大家族,但在世世代代的斩龙仪式里逐渐消耗殆尽。两个世纪前一度濒临灭族的境地,最后解决的方式就是放弃血缘传承,用科技手段和精神传承代替。血缘一旦稀薄,姓氏就不重要了,连名字也不重要了……”他一转身,颇为轻松地一摊手,将千百年的沉重演变凝缩成一句轻轻的问句,“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梅辛怡回答不上来,比起迷惑,更多的是紧张。对面这个家伙明显精神很不稳定,随时会暴起伤人,她必须时刻防备他的举动。
黑龙却坐回了桌边,将投影的遥控器砰一声丢在桌上,“其实你不说,漫长的时间流逝里,我们也已经想清楚了。”
梅辛怡慢慢转过头,“想清楚什么东西?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想清楚的?”
黑龙点了一根烟,吸了两口,然后又抽出一支粉红烟雾剂,附着在电子烟筒上,坐在一团湿润的雾气中吞云吐雾,好像在修仙一样。
“这个问题,就好比一个孩子问自己的父母: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要制造我?或者换个方向问:你为什么要生一个孩子?”
梅辛怡自己默默品味了一会儿,“有点类似,这也是一个没法回答的问题。”
黑龙点点头,然后没缘由地笑了起来,抽动的频率有些神经质,“其实答案也很简单:因为我可以。我有一根吊,我的基因催促我繁衍,那我为什么不试试呢?就好像你把一张白纸,和一盒蜡笔放在一个幼儿面前,就算你什么指示也不做,小孩儿最后一定会拿起蜡笔在纸上涂抹的。我有能力,我可以做,那我就试试看嘛,就是这么简单。”
“……”梅辛怡闹心地捂着脑壳,半天长叹一声,“我懂了,所以说现在,我需要来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
“你想怎么负责?”
她被问得一愣,“等一下……如果你们不满意那一条训斥,为什么要照着做呢?不做不就行了?我又没下什么精神烙印?”
黑龙抽完了一根,又点起另一根,继续吞云吐雾,“中间的过程很复杂,确实出现过几次后裔的造反,几代人打成一片。有的时候是守旧派胜利了,一切老的规矩被推行下去。有时候是新生代胜利了,出现短暂的‘黎明时刻’,但很快就会被血腥镇压,或者被从内部阴谋策反。总之,一直打到了血缘干枯,后裔耗尽,矛盾和对抗总算没了,剩下一个我这样的权利代理来管理组织。”
梅辛怡沉默了半天,却忽然笑了起来,她忍住幽默感,“你不会是指望我现在开始忏悔吧?我讲清楚一点,我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是我不会为了别人负责。我不是你的祖先,我不是你的仇人,我们只不过是在不同的时空乱流下不小心撞在一起,各自撞得血流满面的过客而已。你想干?那就干!”
她站起身,从百宝袋抽出断剑的剑柄,一甩手掷出开明金枝剑,明晃晃夺人二目,瞬间杀气蔓延,威压徒增。
黑龙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剑尖,抬起头,表情愈发的复杂,“现在我真的有点失望了,没想到等了千年的大仇人,只是上面的一个打手。”
“……”梅辛怡沉默地看着他,“所以还是那句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黑龙树立起手掌,做出一个阻挡的姿势,“说干就干,但是稍等一下。”
“等什么?”
“我已经等了你几个世纪,你不能等我几分钟吗?”
梅辛怡无语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请便。
马上大厦的所有通道口全部封闭,整座……应该说不规则的建筑内,回荡着统一的广播,没有感情的电子音持续不断地播报:
“请所有人来到公共拳台,我们即将开始一场世纪大战,关系到下一代极乐黑世界领导人的人选……”
听了头顶的广告,梅辛怡马上怒了,质问对面正在往双手缠绕白布带的黑龙,“什么意思?什么叫下一代领导人?我同意了吗?”
他完成两只手上的工作,靠着拳台边缘墙壁,开始缓慢地解开纽扣,脱掉黑色制服式样的外套,露出里面的贴身衬衫。
“你当初做了那个决定,好像也没有经过某一个姓封的同意。”
梅辛怡有瞬间语塞,又看见他脱掉了衬衫,露出一身橄榄棕的精瘦身条,从头到脚几乎没有分毫的脂肪,一条条硬直的肌肉走向,仿佛钢筋在皮肤下隆起。她当时就无语了,“……换了何贞可能会吃这一套,但是我真的没有多爱看。”
黑龙将两把刀刃,用特殊的绑带固定到自己小臂,他冲着梅辛怡方向猛一拳挥出,臂弯处的刀刃锵一声随之弹开,宛如肘关节自带的尖刺。他感到很满意,默默点头,然后就一躬身弯腰,炮弹一样冲击过来。
梅辛怡马上掷出开明金枝剑,迎面一招兰摧玉折,剧烈的声势伴随着尖利的锋刃,切割破了黑龙的护臂,他不敢直撄锋芒,迅猛地闪身,避过了这一剑。但梅辛怡没有退开,反而逼近了一步,用一招拾翠洲头直取黑龙首级。
他虽然招法粗糙,但胜在力大势沉,一矮身低头,逆着锋芒冲过来抱住了梅辛怡腰际,推着她一路推到拳台边缘。她霎时有点失措,冲着黑龙裸露的一片背心猛击,连续猛烈的肘击打得他脊椎骨都变形了。剧烈的疼痛让他松了手,一个翻滚闪开距离,再起身时像动物一样甩甩头,打了个响鼻,胸腔里噼啪作响。
梅辛怡也没有继续动作,等着他伤势恢复。黑龙忍不住嘲讽,“没想到你还挺讲武德。”
“……我要是不讲武德的话,就不自己上了,跟我一起来的那只……那个小萝莉要是上来,你就惨了。”
梅辛怡见他恢复得差不多了,运起内息,将长剑倒挽,御春风的身法突进了一段,猛然变换夜月芙蓉,携带狂风过境的风势,搅过整座拳台。黑龙被冲击得站立不住,凌空扬起,砸在身后的墙上,但他的肉身太强悍了,硬接了一击却没什么事,迅速跳起身,伸手抓住了长剑的剑身。
坚硬的黑色鳞片瞬息包裹住了皮肤,龙鳞和金属剑刃相交,迸发出星点火光。
梅辛怡冷酷地轻吐一句,“放手,不然手会掉。”
此时两人贴得很近,近到能嗅到他口腔里的血腥味。黑龙呸出一血沫,微微扯开嘴角,露出一个锋利的笑,“你还没出全力,我舍不得放手。”
她的眼光转向狠厉,剑刃在掌心高速旋转,抽出了龙爪,近距离一剑风雨如晦,去势与剑意已经贯穿了黑龙,他仿佛被凌空贯在一截粗硕的钢筋上,一口鲜血从嗓子里喷溅出来,狼狈地栽倒在地。
白秘书白丝绒急忙忙冲过来,笨拙地翻过护栏跑到台上,揪着黑龙问他:“老大,要我给你数秒吗?”
他咳了几声,艰难地坐起,一时还说不话来,比划了两根手指。白丝绒挠了挠头,试探地问:“是要我给你加油吗?”
说完还缩起三根手指,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心形,虚空中送给黑龙。
他又吐了口血,用行为说明了自己此刻的心情,半天艰难地说:“药……要药……”
白丝绒眼光坚毅,“我知道,老大你说,要什么,我一定给你弄来!”
“……”他含着咸鲜的血水,直勾勾地瞅着她。
就连站在旁边的梅辛怡都看不下去,气哼哼地替他说:“他需要药!我不知道具体是啥,可能是止血剂或者速效救心丸之类的吧。”
白丝绒头顶亮起一盏小灯泡,“我懂了!你是不是想吸两口烟老大?”说完立刻掏遍了身上的口袋,掏出一根电子烟筒,还有两只粉红色管状水雾。
黑龙立马将烟筒戳进嘴里,近乎贪婪的模样深吸了两口。他身上马上出现了神迹般的反应,外伤迅速恢复,血液止住了,鳞甲进一步覆盖了人类的皮肤,连脸上的轮廓都在轻微改变,越来越像个狰狞的爬行动物。
梅辛怡皱着眉观看这个过程,“你吸进去的是什么东西?”
“一种神经兴奋剂。”黑龙吸完了两管烟雾,将烟筒和空玻璃管都丢开,恢复成生龙活虎的半条龙,蓦然低吼一声,两爪前探,掏进过来。他的招数动作也越来越像个大蜥蜴了,梅辛怡竖剑一格,感到他的力量明显比刚才升级了,自己竟然站立不住,被他双手一擎,举了起来。
黑龙进入了半疯癫的状态,怒吼着连人带剑甩在地上。梅辛怡翻滚了一圈卸掉力道,起身立马用凤凰游的身法绕侧,与他拉开距离,看了看金色的剑尖,眼光凝重下来,一甩手变换成月母鬼蜮剑。她的左手也逐渐变换了形态,从人类柔软的皮肤,变成一层坚硬的褐色甲片,像是昆虫又像是爬行动物,指端尖利内弯,沿着手腕不断向上蔓延。
她团聚起全身的力量,凌空开大,空气中雷电交击,噼啪作响,渎神一剑贯穿了全场,将头顶封闭空间的天棚掀开,弥漫的尘雾纷纷扬扬,前方的建筑体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黑龙半蹲半坐在那里,刚才的能量束包裹住了他,几乎将体表的一层鳞片全部撕扯销毁,他现在是赤条条血淋淋的一个人形。
原本围观叫好的观众,此刻也全部被吓傻了,逃命一样跑开老远,一声不响地等着地上的黑龙动作。只有白丝绒一个不离不弃,泪眼汪汪地扒着拳台边缘喊:“老大,你坚持住啊!说好我给你养老送终的,现在还没养老就要送终了吗?我不能不讲信用啊!”
黑龙的喉咙里挤出几声嘶嗬,他只有眼珠子能动,那张筋肉外露的脸上正在用力,似乎在传达某种含义给白丝绒。
她马上又懂了,一抹眼泪,“我明白,你想抽烟抽个够嘛。好!我们一起抽。”
说完,她就跑到墙边,一跳挂在一只造型奇怪的抓手上,用全身的力量拉动了某个机关,整个屋里都在隆隆作响,头顶响起机械开启声,迅速地,大团大团的粉色烟雾倒灌进了屋里,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梅辛怡瞳孔地震,刚抬手想要喊出一声不要,就被一阵迅猛上升的激烈快感攫取住,似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